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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瓦和看屋,他在许多年前就这样生活着。
这时候,他同他的伙友陈老三走到这屋的前面,他又看见那倾斜得歪歪的欲倒的屋檐;在门楣上,便有许多的小麻雀从木柱的窟窿中飞出来的;被风雨所变色的木板的窗格,印着斑斑点点,大约是虫屎和鸟粪吧;于是他心想:这屋是必须变成端正,变成簇新,变成明净,
他轻轻地推开那斜着并且钉补着许多小木片的柴门,屋子里便奔出了陈旧的阴森的湿气,刺鼻的,会使人的胃中起了欲呕的响动。这湿气,是因为那里面所有的地板全朽腐了,满屋里都是充满着霉苔的黑的土地。
进了门,他让陈老三坐在木板的床上去,自己便非常小心的把两股挨到动摇着四条腿的凳子上面。
“这屋太老了……”他说,其意是带点抱歉的。
“祖宗遗下的东西,是越老越好。”
“说是……然而总太老了,是必须变成端正,变成……”
“这样就很费钱了。”
“有钱,花到老屋上面去,是正当的。”
“你现在不是很可以把这个老屋弄好么?”
“真笑话!我那里有——”
“今天那个从白云山游方来的老道士,不是说你的肩头中有一颗活珠子么?哈,——那就成!”
“对了。然而老道士是说,那珠子要活的才是宝贝呀!”
“不错。”
“你想,这样就不成了!”
“我倒有一个办法。”
于是很忧愁的王大保便兴奋起来,对于他伙友的这一句出乎意外的话,惊诧着,怀疑的向他伙友呆望。陈老三便忽然默默地微笑起来,但在笑中,却偷偷地把可怕的奸滑的眼光去窥探,想从那对方诚实的脸色上面,得到可以使自己乘机去诱惑和协迫的心的空隙。
于是陈老三便进行他的计划;他装作非常亲切的低声说,“这是完全替你设想的……”
“说吧。”
“这是完全替你没想的的……”陈老三便接下说,“把你,扁头中的活珠子让我取下来,你这个老屋不就可以变成端正,变成……了么?”眼睛像捕攫小麻雀的鹰一般,有力的瞪到王大保的脸。
“什么?你说的什么?”这个活珠子的主人却糊涂了。
接着,陈老三把以上的话又重说一遍,并且说到“变成端正”那几个字眼时,声音便提高去,特别的清楚和特别的响亮。
起初,乍听着这话的王大保是很欢喜的,差不多那古旧的屋子在眼前就变成端正,变成簇新,变成明净了。一种许多年都不曾有实现可能的希望,突然的,于无意中忽得到实现预告,这是自自然然的会把人引到极深的快乐去,从心头浮去了近于醉眼状态的笑意。然而,在忽然间,也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他所忽略的那种常识了,这是浅近而且普通的,于是就危惊起来,脸色全变了,恐惧似的望着那伙友。
他颤颤地说,“破开脑壳,我不是就得死么?”
“那自然,”他的伙友却坦然的回答。”
不过要活的珠子,据老道士说,不这样就不成了。”
王大保现出难色。
“其实,你死了,这也不要紧的,因为我得了那活珠子,就成神仙,神仙超度人不是常有的事么?咱们老朋友,要超度,自然第一个就是你。……并且还可以先把这一个老屋弄好去;把你的祖宗,你的父母,以及你自己的坟墓盖得比谁都大,墓门前就用那两丈多高的石人马,……我想这个办法是很好的,本来还是完全替你设想……”
陈老三朗声的说,眼睛又像饿鹰一般的瞪着他的脸——一个布满着恐怖和愁苦的脸。
虽说王大保也非常想取出他扁头中的那颗要做神仙就成神,要想富贵就会富贵的活珠子,和极端的愿望把这个老屋变成……然而他又很大的感到脑壳破开的可怕。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在心头开始冲突,并且是不间断的冲突着,真是他生平未曾有过的事,把他的脸变得更其愁苦和恐怖了。
到最后,他究竟是这样的对他的伙友说:
“破开脑壳,不就是要我的命么?那不成!不成!
奸滑和阴险的陈老三,看情形,已知道再诱惑也是无用的,便嘻嘻的笑了起来,又装作非常亲切的模样。
“不用生气,我是说着玩的,谁会这样傻,想去破脑壳……”
他说着,一面就走出老屋去。
这时候,已是薄暮的时分了,古旧的屋子里面就连贯的奔来了黑暗,而其实这黑暗只是从屋子的每个的角落间伸张出来,一瞬间,就充满着全屋了。这在平常,正是王大保把那个沙锅放到小小的泥灶上面,燃上干的枯枝和木块,煮着夜饭的时候。但现在,他的心中还遗留着许多愁苦和恐怖,以及气愤,便只是反复的想着刚才同陈老三所经过的事,因而又联想起这个老屋,将无法补救的倾斜的老屋了。
他发恨:“为什么这颗活珠子定要生在脑壳里面儿?他妈的!”于是,他心想,假使这活珠子是生在脚板心,和屁股上,或是大腿边,不是就可以拿出来,要怎样就怎样了么?……
躺在床上默想这一类的事,也不知那夹板中的老鼠曾经追跑过多少次,但他终于慢慢地合拢了疲倦的眼帘,到睡梦中去继续他的希望和苦恼了……
第二天,早上的阳光很温和的照在竹篱笆矮矮的小门上面,在这时,那一伙继续着他们工作的泥水匠,又照样是一个两个的,连续地走到那家未竣工的新盖的屋子去。在他们走拢来,集聚到成为休息场的那天井里的时候,才从彼此的谈笑中,大家知道了肩头王大保在昨夜里给人破开脑壳了,血渍狼藉的死在那长满着霉苔的黑的土地上面。
听了这新闻,虽说在其中曾响起像吹吐烟丝一般的叹气,但许多人都注意着那颗活珠子,不约而同的惊诧的叫:
“那末,活珠子一定给什么人拿走了!”
在叫声中,大家的眼光又交视着,彼此现出一种飘飘然之感。
不久,这些泥水匠便散开了,照样的去继续各人的工作。九尾蛇和陈老三也依然上上下下的用刷灰刀慢慢地涂抹着墙壁。
在屋顶上,便有一个年青青的人,充补那王大保的铺瓦的遗缺
小人儿
一
她赶着羊群到牧场去。羊儿在田坝上走着,原是挨挨挤挤,非常懒惰的,然而远远地望见了牧场,这小小的畜牲就有精神了,兴奋的往前跑;她跟在羊后面,快步的追逐,——赶羊的柳枝条拖到地上去。牧场上长满着碧油油的草,羊儿见了,快乐而且天真的,大家散开,跳着,癫着,跑着。
羊在吃草,她坐到草地上,折了许多狗尾巴,慢慢地编她的花篮子
太阳躲在后山上,从疏疏的树林间照到牧场,照到羊儿,也照到她和她的将成的花篮子。
花篮子已编成模样,然而她又把它拆开,她嫌它编歪了;她又开始编。
“编什么呢?”她想。
“编一个猪栏吧。”
于是她又重新折了许多狗尾巴。
她非常静心的,想方法把这猪栏变成一间很好的小房子,她拿着狗尾巴踌躇着。
“小人儿!”
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
她抬起头去,牧场是广阔的,她只看见碧油油的草和雪花一般白的羊儿。
“小人儿!”可是这声音又响,是从远远的。
她注意到山上。
“小人儿,”声音渐近了,也渐渐地清白。
她已知道,在喊她的是土地,是住在她隔壁的那个恶婆娘的儿。然而土地却比他的妈可爱。他的妈,一个三条簪大耳环的平脚女人,在每夜晚当她的丈夫回来时,为了她丈夫又输了钱,便吵嘴,闹的许多的邻人都睡不安的。小人儿第一是不喜欢她,原因却是当她见到小人儿,不管人家生气和不愿,拦着路头,硬问:
“你今年几岁?”
“八岁。”小人儿不得已的回答。
“猴子似的,五岁也不像。”
每次都是这样的嘲笑完了,才放手。
“鬼妇人!”小人儿于是恨她。
然而,她的儿,这个土地,和他的妈正相反。他看见她就现出格外的和气,活泼和快乐的。
“小人儿!”他常常含笑的喊她,要她和他玩。
小人儿是固定的每天两次赶羊群到牧场去吃草,在天亮后和黄昏之前,这是她最快乐最自由的时光。并且在这个机会中,土地便离开他的妈,跑来和她玩。他常常的送给她桑椹,枣子,白梨,或甘蔗,有时还捉一两只蚱蜢给她。小人儿对于这些东西都不很喜欢,她顶喜欢的是蜻蜓,其次是蟋蟀。为了她的趣味,有一次土地曾捕得一只蜻蜓,可是刚刚送到她面前,在快乐中,不经意的又被这小东西飞掉了;她还发气。倘若她用竹尖子或狗尾巴编好了玩意儿,看是很好的,她就送给他。他们俩也间或玩着“打饼”的游戏,和爬到树上去,两人摘果子吃:批把,荔枝,橄榄……
有一天玩过了捉迷藏,坐在草地上,小人儿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的名字怎么叫做着土地呢?”她问。
“不晓得。”
“道人塘那边不是有一个土地庙么?”
“有的。”
“那个土地公真难看,我怕它。”
“我也怕。”
“那末,你为什么又叫做土地呢?”
“妈说,我是土地公诞日那天生下的,我爸爸就把土地做了我的名字。”
“改一个吧。”
“我也叫做小人儿不成么?”
“你比我大,你就叫做大人儿吧。”
他快乐了。
因此,她再见到土地,就改口叫他大人儿。
这时候大人儿从后山的斜坡上,连跳带跑的走下来,笑嬉嬉的,手里拿着一节甘蔗;他就用这甘蔗向她招呼,一面喊。
小人儿看见了,就站起来,忙忙的把狗尾巴编成的小房子给他。
“这给你!”她说。
“这给你!”他也递过甘蔗。
“这个好么?”她望着小房子。
“好的!”他答。“你吃,这节甘蔗象糖……”他在笑。
两个人就排排地坐在草地上,吃着甘蔗和玩着小房子。她开始向大人儿说她昨夜所做的梦,那个梦是可怕的,因为有两个黑的人,非常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