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信仰上和在工作上,能够同我一样努力的只有他一个。我常常从他那里得到许多勇气和教训。并且他为人极其诚恳。他也很爱好文学。所以他是我的朋友,同志,先生。你一定也很欢喜他的。”
随后他们又兴奋着,互相庆祝了一番,这才离开了。
“我是幸福的。”素裳想着一面斜着脸看着洵白站在大门口笑着。当车子拐弯时,她看见叶平挟着一个黑皮包在柳树旁走着,忽然站住向她问:
“到那里去?”
“从你那里回去。”车子便拉远了。
“她到我那里去么?”叶平想,“她从没有到我这里来过。”便疑惑地走了回来。
一进门,他看见洵白现着异样快乐的脸,微笑着,知道他进来也不向他说一句话。他问:
“素裳说她来过这里,是不是?”
洵白便迟疑的回答说:
“是的。”
叶平把黑皮包打开,从里面拿出讲义来,一面想着他的这朋友的特别欢喜,和素裳来这里的缘故,并且他联想起近来洵白的情形,以及那一块扯碎的纸条子……他觉得这是一种秘密了。
“哼,”他生气的想,“连我都骗着。”便把那讲义放到屉子里。
这时洵白忽然叫了他,又说:
“那末,素裳的日文已能够自修了?”
“这没有关系。”洵白停了一会又接下说:“她,她大约和我一块走。”
叶平便诧异地看着她的朋友,急迫的问:
“什么,她同你一路走?为什么?你同她?……”
洵白便握着他的手,把一切情形都告诉给他了。但叶平却反对的说:
“我不赞成!”
“为什么呢?”
“恋爱的结局总是悲剧的多。”
“不,我相信不。因为我和她极其了解。我们的爱情是建筑在彼此的思想,工作,以及人格上。我认为你可以放心。……”
“许多人都为爱情把工作驰怠了。”
“我相信我不会。唯一的原因就是她的思想比我更彻底,她只会使我更前进的。我正应该需要这样一个人……”
叶平沉默着了。过了许久他才拍着洵白的肩膀,声音发颤的说:
“好的。我不为我的主张而反对你们。在我的意思,我是不赞成任何人——自然徐大齐更不配——和素裳发生恋爱的,因为我认为她不是这人间的普通人。但是——现在我为你们祝福好了。不过,你和她走了之后,我不久也必须到南方去了,因为我在这里一个朋友也没有,我完全孤单了。”
洵白便站起来抱住他,一面抱着一面说:
“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又会面了……至少这世界上有两个人会时时想着你。”
一七
客厅里的阔人已经散了。仆人都躲在矮屋里喝着余剩的酒。当素裳回来时候,这一座洋楼显得怎样的静寂,每一个房间都是黑暗的。
她开了那书房里的电灯,开始检拾她自己的物件。那种种,那属于贵族的,属于徐大齐的,她完全不要了,尤其对于那一件貂皮大氅投了一个鄙视的眼光。她觉得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只有一些书和稿子,此外便是她自己的相片了。
她从墙上把她的那张小时的相片取下来,放到屉子里。第一眼她便看见那一本日记,她觉得有点奇怪起来,因为她记得这日记是压在许多稿子中间,而这时忽然发现在一切稿子上面了。但她又觉得这也许是她自己记错的。于是她又去检拾一些她母亲以及她朋友寄给她的信,这信札,她约略看了一看,留下几封,其余的便撕碎了,丢开了。
做完了一切,她安安静静等待着徐大齐回来,因为她要把这许多事情都告诉他,并且要对他说明天她就和洵白一路走了。
但徐大齐到了夜深还不见回来。并且第二天她睡醒了,那床上,也不见有徐大齐的影子。这使她很觉得诧异,因为她和他同居了三年,从没有一个晚上他留宿在外面的。如果情形是发生在两个星期以前,那她一定要恨起他来,而且她自己是很痛苦的。但这时,纵然徐大齐是睡在窑子窝里,也不关她的事了。
她只想,如果他到十点钟还不回来,她只好写一封信留给他了。她一面想着一面提了一只小皮箱,走到书房去,那些书、那些稿子,那些相片,以及另外一些不值价的却是属于她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放到这皮箱里。
这时她是快乐的,她的脸上一直浮着微笑。她觉得再过两点钟,她就和这一个环境完全脱离关系了,尤其对于离开这一座大洋楼,更使她感到许多象报复了什么的愉快。并且,有一朵灿烂的红花,在每一秒钟都仿佛地闪在她的眼前,似乎那就是她那新生活的象征,又引她沉思到一种光明的,幸福的,如同春天气象的思想里。
她时时都觉得,她现在的一切都是满足的。
“奇怪,似乎我现在没有什么欲望了!”
她正在这样想,她忽然听见门铃沉重地响了起来,接着那楼梯上,便响起极其急骤的脚步声音,于是她的房门猛然地被推开了。她看见进来的是叶平。
她立刻完全吃惊了。这一个朋友,显然比任何时候都异样:脸是苍白的,眼睛满着泪光,现着惊惶失措和悲苦的样子。他一进门便突然跑上来抓住她的手臂,并且眼泪纷纷的落下来了。
她的心便一上一下的波动着,但她想不出这一个朋友的激动,这完全反乎原来的神气和行为,究竟是一回怎样的事,所以她连声的问:
“什么事,你?为了什么呢?说罢!”
叶平简直要发疯了,只管用力抓住她的手臂,过了一会才压制着而发了凄惨的声音:
“今……今天——早上——淘白被——被捕了!”素裳便一直从灵魂中叫出来了:
“什么!你——你说的?”
“他还在床上,”叶平哭着说:“忽然来了武装的——司令部和公安局的——便立刻把他捆走了!”
素裳的眼前便飞过一阵黑暗了。她觉得她的心痛着而且分裂了。她所有的血都激烈的暴动了。她的牙齿把嘴唇深深的咬着。她全身的皮肉都起了痉挛,而且颤抖着,于是她叹了一口气,软软的、死尸似的,倒下了。
叶平赶紧把她撑着,扶到沙发上,一面发呆地看着她。素裳把眼睛慢慢张开了,那盈盈的泪水,浸满着,仿佛这眼睛变成两个小的池子了。她失了意志的哭声说:
“他在什么地方,我要看他去!”
叶平便擦了一擦眼泪说:
“看不见。他们决不让我们知道。”接着他便压制着感情的说:“现在,我们应当想法子营救他。并且,徐大齐就很有这种力量,他不难把他保释出来的。”
素裳便也制住了感情的激动,平心静气地想着挽救他的法子。她也认为徐大齐所处的地位和名望,只要他说一句话,就可以把洵白从子弹中救回来了。
两个人便在这一种惨祸的悲苦中带着一点希望的光,盼着想着徐大齐回来。
每一秒钟,都成为长久的,充满着痛苦的时辰了。
叶平时时叹息着说:
“假使……都是我害了他,因为他完全为着我才来的!”
素裳也带悔恨的说:
“也许,不为我,他早就走了。”
于是,一直到下午三点三十五分,徐大齐才一步一步的上着楼梯,吸着雪茄,安闲地,毫无忧虑的样子。
素裳便悄悄的擦去了眼泪,跑上去抱住他,拉他坐到沙发上,好柔声的说:
“你知道么?今天早上洵白被捕了,”她用力压制她的心痛,继续说:“恐怕很危险,因为他们把他当做一个共产党,其实——无论他是不是,只要你——你可以把他救出来。”
徐大齐皱着眉头,轻轻的吹着烟丝。
叶平便接着说: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并且他这次来北平完全是我的缘故。我真难过极了。我自己又没有能力。我的朋友中也只有你——大齐——你为我们的友谊给我这个帮助吧,你很有力量把一个临刑的人从死中救活的。”
徐大齐把雪茄烟挟到指头上,问:
“他是不是共产党?”
“我不敢十分断定——”叶平想了一下,接着说:“不过我相信,他并不是实际工作的——他就要到美国去的。”
素裳又恳求的说:
“你现在去看看吧。是司令部和公安局把他捕走的。无论如何,你先把他保出来再说,你保他一点也不困难。你先打一个电话到司令部和公安局去,好么?”
徐大齐便做出非常同情的样子,但是说:
“不行。因为这时候他们都玩去了,未必我跑去和副兵说话?”
最后,叶平含着眼泪走了。素裳又忍着心痛的向徐大齐说:
“你写两封信叫人送去好了,也许——”
“为什么?”徐大齐打断她的话,怒气地看着她,声音生硬的问:“你这样焦急?”
素裳便惊讶地暗想着,然后回答说:
“不为什么。他不是叶平的好朋友么?我们和叶平的友谊都很好。所以我觉得你应该给他帮助,何况你并不吃力,你只要一句话就什么都行了,他们不敢违反你的意旨。”
徐大齐不说话,他一口一口吸着雪茄烟,并且每次把烟丝吹成一个圆圈,象一个宝塔似的,袅袅地飘上去了。
一八
洵白已经是一个多星期没有消息了。在这个短短的——又象是非常长久的日子中,每天叶平都跑到这洋楼上来,并且都含着眼泪水地走回去了。在每次,当素裳看见他的时候,她自己的心便重新创痛起来,但是她常常把刚刚流到眼角的眼泪又咽着,似乎又把这眼泪吞到肚子中去的。甚至于她为了要借重徐大齐去挽救洵白,她把一切事都忍耐着,尤其和洵白的爱情,她不敢对他说,因为她恐怕他一知道,对于洵白性命就更加危险了,至少他不愿去保释他的,所以,在这些悲苦的日子中,一到徐大齐面前,她都装做和他很亲爱的样子。她常常违反自己的做出非常倾心地,抱着他吻着,和他说种种不堪说的甜密的话。最后她才听见到他答复:“放心吧。这算个什么大事情呢?只要我一开口就行了!”
然而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