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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道理。浅见的人都说日本的山水人物画是模仿中国的;其实日本画自有他的特点,
在人物方面的成绩远胜过中国画,在山水方面也没有走上四王的笨路。在文学方面,
他们也有很大的创造。近年已有人赏识日本的小诗了。我且举一个大家不甚留意的
例子。文学史家往往说日本的《源氏物语》等作品是模仿中国唐人的小说《游氏窟
》等画的。现今《游仙窟》已从日本翻印回中国来了,《源氏物语》也有了英国人
卫来先生(Athurwalcy)的五巨册的译本。我们若比较这两部画,就不能不惊叹
日本人创造力的伟大。如果“源氏”真是从模仿《游仙窟》出来的,那真是徒弟胜
过师傅千万倍了!寿生先生原文里批评日本的工商业,也是中了成见的毒。日本今
日工商业的长脚发展,虽然也受了生活程度比人低和货币低落的恩惠,但他的根基
实在是全靠科学与工商业的进步。今日大阪与兰肯歇的竞争,骨子里还是新式工业
与旧式工业的竞争。日本今日自造的纺织器是世界各国公认为最新最良的。今日英
国纺织业也不能不购买日本的新机器了。这是从模仿到创造的最好的例子。不然,
我们工人的工资比日本更低,货币平常也比日本钱更贱,为什么我们不能“与他国
资本家抢商场”呢?我们到了今日,若还要抹煞事实,笑人模仿,而自居于“富于
创造性者”的不屑模仿,那真是盲目的夸大狂了。
第三,再看看“我们的固有文化”是不是真的“太丰富了”。寿生和其他夸大
本国固有文化的人们,如果真肯平心想想,必然也会明白这句话也是无根的乱谈。
这个问题太大,不是这篇短文里所能详细讨论的,我只能指出几个比较重要之点。
使人明白我们的固有文化实在是很贫乏的,谈不到“太丰富”的梦话。近代的科学
文化,工业文化,我们可以撇开不谈,因为在那些方面,我们的贫乏未免太丢人了。
我们且谈谈老远的过去时代罢。我们的周秦时代当然可以和希腊罗马相提并论,然
而我们如果平心研究希腊罗马的文学,雕刻,科学,政治,单是这四项就不能不使
我们感觉我们的文化的贫乏了。尤其是造形美术与算学的两方面,我们真不能不低
头愧汗。我们试想想,“几何原本”的作者欧几里得正和孟子先后同时;在那么早
的时代,在二千多年前,我们在科学上早已大落后了!(少年爱国的人何不试拿《
墨子》“经上篇”里的三五条几何学界说来比较“几何原本”?)从此以后,我们
所有的,欧洲也都有;我们所没有的,人家所独有的,人家都比我们强。试举一个
例子:欧洲有三个一千年的大学,有许多个五百年以上的大学,至今继续存在,继
续发展,我们有没有?至于我们所独有的宝贝,骄文,律诗,八股,小脚,太监,
姨太太,五世同居的大家庭,贞节牌坊,地狱活现的监狱,廷杖,板子夹棍的法庭,
……虽然“丰富”,虽然“在这世界无不足以单独成一系统”,究竟都是使我们抬
不起头来的文物制度。即如寿生先生指出的“那更光辉万丈”的宋明理学,说起来
也真正可怜!讲了七八百年的理学,没有一个理学圣贤缺指出裹小脚是不人道的野
蛮行为,只见大家崇信“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的吃人礼教:请问那万丈光辉
究竟照耀到那里去了?
以上说的,都只是略略指出寿生先生代表的民族信心是建筑在散沙上面,经不
起风吹草动,就会倒塌下来的。信心是我们需要的,但无根据的信心是没有力量的。
可靠的民族信心,必须建筑在一个坚固的基础之上,祖宗的光荣自是祖宗之光
荣,不能救我们的痛苦羞辱。何况祖宗所建的基业不全是光荣呢?我们要指出:我
们的民族信心必须站在“反省”的惟一基础之上。反省就是要闭门思过,要诚心诚
意的想,我们祖宗的罪孽深重,我们自己的罪孽深重;要认清了罪孽所在,然后我
们可以用全副精力去消灾灭罪。寿生先生引了一句“中国不亡是无天理”的悲叹词
句,他也许不知道这句伤心的话是我十三四年前在中央公园后面柏树下对孙伏园先
生说的,第二天被他记在《晨报》上,就流传至今。我说出那句话的目的,不是要
人消极,是要人反省;不是要人灰心,是要人起信心,发下大弘誓来忏悔;来替祖
宗忏悔,替我们自己忏悔;要发愿造新因来替代旧日种下的恶因。
今日的大患在于全国人不知耻。所以不知耻者,只是因为不曾反省。一个国家
兵力不如人,被人打败了,被人抢夺了一大块土地去,这不算是最大的耻辱。一个
国家在今日还容许整个的省分遍种鸦片烟,一个政府在今日还要依靠鸦片烟的税收
——公卖税,吸户税,烟苗税,过境税一一来做政府的收人的一部分,这是最大的
耻辱。一个现代民族在今日还容许他们的最高官吏公然提倡什么“时轮金刚法会”
“息灾利民法会‘,这是最大的耻辱。一个国家有五千年的历史,而没有一个四十
年的大学,甚至于没有一个真正完备的大学,这是最大的耻辱。一个国家能养三百
万不能捍卫国家的兵,而至今不肯计划任何区域的国民义务教育,这是最大的耻辱。
真诚的反省自然发生真诚的愧耻。孟子说的好:“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
真诚的愧耻自然引起向上的努力,要发弘愿努力学人家的好处,铲除自家的罪恶。
经过这种反省与仟悔之后,然后可以起新的信心:要信仰我们自己正是拨乱反正的
人,这个担子必须我们自己来挑起。三四十年的天足运动已经差不多完全铲除了小
脚的风气:从前大脚的女人要装小脚,现在小脚的女人要装大脚了。风气转移的这
样快,这不够坚定我们的自信心吗?
历史的反省自然使我们明瞭今日的失败都因为过去的不努力,同时也可以使我
们格外明瞭“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因果铁律。铲除过去的罪孽只是割断已往种
下的果。我们要收新果,必须努力造新因。祖宗生在过去的时代,他们没有我们今
日的新工具,也居然能给我们留下了不少的遗产。“我们今日有了祖宗不曾梦见的
种种新工具,当然应该有比祖宗高明千百倍的成绩,才对得起这个新鲜的世界。日
本一个小岛国,那么贫瘠的土地,那么少的人民,只因为伊藤博文,大久保利通,
西乡隆盛等几十个人的努力,只因为他们肯拼命的学人家,肯拚命的用这个世界的
新工具,居然在半个世纪之内一跃而为世界三五大强国之一。这不够鼓舞我们的信
心吗?
反省的结果应该使我们明白那五千年的精神文明。那“光辉万丈”的宋明理学,
那并不太丰富的固有文化,都是无济于事的银样蜡枪头。我们的前途在我们自己的
手里。我们的信心应该望在我们的将来。我们的将来全靠我们下什么种,出多少力。
“播了种一定会有收获,用了力决不至于白费”:这是翁文灏先生要我们有的信心。
原题《信心与反省》
三 中天丽日 国粹与西化
在《独立》第一零三期,我写了一篇“信心与反省”,指出我们对国家民族的
信心不能建筑在歌颂过去上,只可以建筑在“反省”的惟一基础之上。在那篇讨论
里,我曾指出我们的固有文化是很贫乏的,决不能说是“太丰富了”的;我们的文
化,比起欧洲一系的文化来,“我们所有的,人家也都有;我们所没有的,人家所
独有的,人家都比我们强。至于我们所独有的宝贝,骄文,律诗,八股,小脚,…
…又都是使我们抬不起头来的文物制度。”所以我们应该反省:认清了我们的祖宗
和我们自己的罪孽深重,然后肯用全力去消灾灭罪;认清了自己百事不如人,然后
肯死心塌地的去学人家的长处。
我知道这种论调在今日是很不合时宜的,是触犯忌讳的,是至少要引起严厉的
抗议的。可是我心里要说的话,不能因为人不爱听就不说了。正因为人不爱听,所
以我更觉得有不能不说的责任。
果然,那篇文章引起了一位读者子团先生的悲愤,害他终夜不能睡眠,害他半
夜起来写他的抗议,直写到天明。他的文章,《怎样才能建立起民族的信心》是一
篇很诚恳的,很沉痛的反省。我很尊敬他的悲愤,所以我很愿意讨论他提出的论点,
很诚恳的指出他那“一半不同”正是全部不同。
子团先生的主要论点是:我们民族这七八十年以来,与欧美文化接触,许多新
奇的现象炫盲了我们的眼睛,在这炫盲当中,我们一方面没出息地丢了我们固有的
维系并且引导我们向上的文化,另一方面我们又没有能够抓住外来文化之中那种能
够帮助我们民族更为强盛的一部分。结果我们走入迷途,堕落下去!
忠孝仁爱信义和平是维系并且引导我们民族向上的固有文化,科学是外来文化
中能够帮助我们民族更为强盛的一部分。子团先生的论调,其实还是三四十年前的
老辈的论调。他们认得了富强的需要,所以不反对西方的科学工业;但他们心里很
坚决的相信一切伦纪道德是我们所固有而不须外求的。老辈之中,一位最伟大的孙
中山先生,在他的通俗讲演里,也不免要敷衍一般夸大狂的中国人,说:“中国先
前的忠孝仁爱信义种种的旧道德”都是‘驾乎外国人“之上。中山先生这种议论在
今日往往被一般人利用来做复古运动的典故,所以有些人就说”中国本来是一个由
美德筑成的黄金世界“了(这是民国十八年叶楚伦先生的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