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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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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锡驯欣然依从。但像这样的情况,决不宜操切从事,他必须等待机会,而机会难得。因为蔡元吉本随谭绍光在上海作战,不久就转调苏州,想跟他见一面都难,哪里还谈得到劝降?

机会终于接近了,蔡元吉调守海宁,而且封了“王”。王锡驯便乔装改扮,回到旧游之地,跟蔡元吉见着了面。

这时的长毛,只要是稍为有些脑筋的,都有一个“搞不出什么名堂”的感觉。所以王锡驯不必花太大的功夫,就将蔡元吉说服,决定归顺。他没有什么条件,只求保命、活命而已。活命要钱,他私人的聚积,当然要让他带走。除此以外,他不想做官,更不想带兵。

于是王锡驯兴冲冲由间道回上海,去向朱大器作进一步的接洽。谁知就在这时候,传来苏州克复,李鸿章杀降的消息。王锡驯跌足嗟叹,孙子卿、松江老大、刘不才和小张面面相觑,都认为功败垂成,有此血淋淋“八酋骈诛”的前车之鉴,蔡元吉是一定改变意向了。

“不然!”只有朱大器的看法不同,“唯其如此,姓蔡的只有一条路走:向浙江方面投降。这个道理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他向松江老大问道:“五哥,你陪我走一趟。好不好?”

“到哪里?”

“到海宁。我们不上岸,在船上跟姓蔡的碰头。”

“只怕姓蔡的当做鸿门宴,不肯来!”孙子卿插嘴进来说。

“有办法。不过要委屈王都司,在那里当个押头。”

“对!我陪王都司一起押在那里。”刘不才问王锡驯:“怎么样?”

“这一定可以。不过,船呢?”王锡驯说,“这一带的海面上,现在戒严。老百姓的船,根本就过不去。”

“这你放心。”孙子卿说,“我来动脑筋。”

孙子卿在王锡驯未提到船以前,便有成竹在胸。常捷军的一部分还驻扎在绍兴一带,他们的给养自行采办,常有船直接到上海。孙子卿也跟常捷军做过交易,可以领得到旗帜文书,证明是常捷军的采办船只。船到钱塘江,不泊南岸泊北岸,就是海宁,方便得很。

这个计划一说出口,没有人不赞成,不过朱大器指定仍旧要用沙船。一共只有五、六个人,轻舟往返,既快又省事,何以要用沙船?问朱大器,他笑笑不肯回答;只说“将来自有道理”。

***

两天功夫,一切安排停当。第三天扬帆出海,折而往西,经玉盘洋入海湾,过海盐、澉浦不远,就到海宁了。

上岸的是王锡驯跟刘不才,持着蔡元吉所发的一纸文书,很容易地见到了他。果不其然,蔡元吉的态度大变,冷峻中带着浓重的疑忌,王锡驯为刘不才引见时,他连正眼都不看一下。

“老蔡,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人有好有坏,不能一概而论。这次我们一共来了六个人,朱观察跟他的好朋友都在一条船上。这种天气,万一翻了船,统通送命!老蔡,你想,这样冒险是为了什么?就是要拿真心给你看。”

这最后一句话将蔡元吉说动了,脸色便也缓和,“那,你说!事情怎么样?”蔡元吉问道:“你换了我,请你想想看,我还能跟着你们去吗?”

“你一定要跟我们走。”王锡驯说,“其中的道理,我说不透澈。你跟朱观察见一面好不好?”

谈到朱大器为什么不能上岸跟蔡元吉见面,而要他下船相会?这是很难圆满解释的一大疑问。王锡驯踌躇难答之际,刘不才却有急智,抢先开口了。

“蔡老哥,这一层要请你原谅。朱某人相信你蔡老哥,然而要防一着。防什么?防你这里有奸细,于他不利。”

蔡元吉勃然变色,“奸细!”他戟指问说,“哪里来的奸细?”

刘不才声色不动,慢吞吞地答道:“苏州来的人。”

“你说是李鸿章有奸细混在这里?”

“我不敢说。不过朱某人不能不防。”

这句话将蔡元吉搞糊涂了,“你们要防李鸿章?那,”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达意?想了好一会才吃力地问王锡驯:“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替谁来跟我接头?”

“他是替浙江来接头。”刘不才抢着回答:“闽浙总督放了什么人?想来你总知道!左制台委托朱某人,朱某人托了我们老王,是这样一条线,才能交上你老哥。至于苏州方面来的人,为什么朱某人要防?这话说来就长了。最好请你下船去谈,朱某人原原本本一说,你老哥就明白了。”

“你是说,”蔡元吉问道:“左宗棠跟李鸿章争功不和,所以你们两方面形如水火?”

“也不是什么形如水火。反正打到仗就要争功。总而言之一句话,跟朱某人见一面,于你老哥的关系极大,千万不要自误。”

“是的。”王锡驯平静地接口,“我为什么邀了这位刘兄来?

他是朱观察的至亲,走马换将,连我一起留在这里。我们三个人的性命拴在一起,你如果遇险,我们两个人随你部下要杀要剐!你还不相信吗?”

蔡元吉听得这话,脸色完全变过了,平矜去躁,变得异常和善,“好的!”他平静地说:“我也用不着客气,准定走马换将。我怎么去?”

“我们送你到海边,你坐小舢板过去,我们仍旧回你的营盘。”王锡驯说,“不过你要好好替我们找个舒服的地方。你跟朱观察见了面,可能会跟他谈一个通宵,那一来我们却要在这里住一夜。这么冷的天,睡的地方不舒服,会搞出病来。”

蔡元吉没有任何表情,喊进一个卫士来嘱咐:“把这两位送到陈家花园去住。挑那里顶精致的地方安置。这两位有什么交代,你告诉他们,一定要照办。”

陈家花园就是有名的“安澜园”,乾隆南巡,曾四次临幸其家,因而有种荒诞不经,却颇令人耸动的传说:乾隆皇帝原是陈家的骨血,世宗有个妃子“装假肚皮”,到足月应该临盆时,抱陈家新生婴儿以为子,就是乾隆。当然,这是乾隆皇帝好挥洒翰墨惹来的是非。安澜园中有两方御笔的匾额,一方叫“爱日堂”,一方叫“春晖堂”,凡此都是人子慕亲之语,而居然由天子赐题臣下,其中必有深意,以致附会出这样一个荒唐的传说。

当然,王、刘二人先要送蔡元吉到海边,也就是塘边——

乾隆年间所筑的一道石塘,防波挡潮,使得一方生民能够安居乐业。小舢板就系在塘边,蔡元吉下了船,直往避风的海湾驶去,松江老大在沙船上了望,发现小舢板,关照朱大器和孙子卿一起起船头上来迎接。

宾主四人素昧平生,忽然商谈这样关于多少人祸福的大事,那就不同平常的会晤,无须客套。朱大器等蔡元吉上了船,自己报名,松江老大与孙子卿亦然如此。

“我是蔡元吉。两位令友,安置在陈家花园,请放心。”

听这一说,便知蔡元吉并无恶意,朱大器自感欣慰,将客人延入中舱,等敬烟奉茶,随带的男仆退出以后,首先表明:“舱中就是我们四个人,不相干的人,不会过来偷听。蔡爷,我们要不要摆起香烛来发个誓,彼此同船合命,祸福相共?”

“不必了。只要老兄能够把我心里的疑心取消,我自然就听你们的。”

“这话很实在。发誓赌咒亦不见得靠得住,程某人不是跟那‘八位’焚香盟誓,还有洋人做见证吗?”

这就是朱大器高明的地方,深知蔡元吉最大的疑心,无非苏州杀降那件事,所以不等他开口,使得蔡元吉即时就有这样一个想法:此人跟程学启不同!

“蔡爷,两军对阵,我死你活,打仗也好,讲和也好,第一要讲利害关系。感情是假的,赌神罚咒更加是骗人的花样。

我们在这种天气,冒险到这里来,就因为有一种把握,利害分明,于你蔡爷有利无害。只要说清楚了,你自然知道该走怎么样一条路?刚才听你的话,跟我们的心思一样。这就一定谈得拢了。”

“老兄这几句话,透澈痛快。好的,我们就开门见山谈吧!”

“是!”朱大器说:“不过有一层,我要言明在先。话要说得深,说得真了,听起来就有点刺耳,而且平常的语气也是改不了的,你们称官军叫‘妖’,我们叫你们是‘长毛’,等下冲口而出,并非有心,你不要生气。”

“不会。请放心。”

“那好。我先请问蔡爷,你如果不肯过来,那么总有个打算,先有个看法。譬如说,相信你们的‘天王’撑得住,李秀成能够解南京的围?”

蔡元吉摇摇头,只答了一个字:“不!”

“这就要谈打算了。不肯过来,是不是预备跟官军死拚呢?”

“那没有啥意思。无非老百姓吃苦!”

“所以为了百姓愿意过来!蔡爷,你这是阴功积德的好事。

我们一定帮你。”朱大器紧接着又说,“实在也是帮百姓,帮我们自己。再说句实话,苏州那件事一出来,最着急的是我们几个。”

“为啥?”

“只为你一定会大起戒心,好好一件大事,就此谈不成功。

其实情形完全不同。如果蔡爷你是向江苏方面接头,过去以后会有什么变故,我不敢说,至于投到浙江方面来,我可以拿身家性命,保你一定如意。这就是利害关系不同的缘故。”

利害不同,决于形势各异。朱大器先为蔡元吉抽丝剥茧地指出李鸿章和左宗棠的处境,正好相反,李顺左逆,处逆境的亟望外援,杭州以北的嘉湖两郡,明明是浙江的疆域,而左宗棠可望而不可即,坐视李鸿章越俎侵权,却只有干着急。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如果有人能在他鞭长莫及之地为他出力,收复浙江疆域,排拒苏军入侵,岂非是左宗棠所求之不得。

“这就是所谓利害相同。蔡爷,左制军非重用你不可。而江苏李中丞呢,他有的是兵,没有你照样能打仗,让你带了兵,他反倒要防你,利害发生冲突,事情就不妙了。再说,程学启杀那八位的时候,重兵密布,预先防范,如果左制军要杀你,请问他办得到办不到?要派多少兵来警戒?这些兵能派得过来,他杭州亦早就攻下来了。”

经过这一番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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