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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或不知,也可以托他去打听。
主意打定,决意找张胖子来一起吃饭。家里一个丫头,一个小跟班都派遣出去了,烧饭的娘姨要看家,无法差遣。好在张胖子的店并不远,不如自己去看他。
跟烧饭娘姨留下了话,安步当车,片刻走到。张胖子正在帐台上喝酒,一见朱大器,急忙起身迎了出来,笑嘻嘻地说:“难得贵人驾到,我这爿店要交运了。”
“贵人落难,还不如你落胃。”朱大器走到帐台边坐下,看他的下酒菜是一盘红通通、亮晶晶的陆稿荐酱肉,一盘凤鸡,另外碟子平湖糟蛋,一大堆油氽花生,便即笑道:“你倒会享福,害得我都咽口水了。”
“来,来!摆一碗。”张胖子很高兴地说:“我还有一坛陈年花雕,开了来吃。”
“算了算了!我跟你说说笑话的。绍兴的花雕,现在来路断了,你留到端午再开。你的酒也不要吃了,我请你,还有松江老大、子卿。”
“好啊!有好的,我这个就不吃了。在啥地方?”
“现在还没有定,马上有人来通知,或者,你穿好衣服,先到我那里坐坐。”朱大器说,“我有点事托你打听。”
“都听你的。”张胖子抹抹嘴,顺手拿起挂在壁上的一件马褂,向伙计关照一声,陪着朱大器出门。
走在路上就谈起了,朱大器问道:“吴道台你熟不熟?”
“你是说上海道吴道台?不熟。啥事情?”张胖子说,“有个同乡跟他家很熟,是不是有事托朱道台?”
“不是我托他,是他托我。他说他有个族里的人要开钱庄,托我照应。我倒弄不懂,在茶会上怎么不听见谈起?”
“那容易!我替你跑一趟好了。”说着,张胖子拔脚就要转身。
“不忙,不忙!”朱大器拦着他说,“吃完酒,看时候早,就去一趟,不然明早一早去也不要紧。”
“一早他出门了,我也要做生意,还是此刻去一趟,办完‘公事’,笃定吃酒的好。”
看他如此热心,不必再拦,拦了反而扫他的兴,因而朱大器只说一句:“那么,我在舍间等你。”
“好的。最多半个时辰,就有回音。”于是两人中途分手,张胖子往北,朱大器往南回家,走到弄堂,遇见阿祥——他是准备到张胖子店里来通知的,孙子卿跟松江老大不约地点,也不约辰光,决定先到朱家再说。
话刚完,只听马蹄得得,车轮辘辘,转眼一望,孙子卿亲驾着他那辆“亨斯美”,翩然而至了。
“五哥!”朱大器几天不见松江老大,格外亲热,高声喊着:“怎么到今天才回来?”
孙子卿这时已拉住了缰,车子一停,松江老大跳下来,“听说刘三叔今天走了!”他说。
“是啊!今天下午刚走。”
“可惜!我迟了一步。”
“怎么样?”朱大器听他的口气,自不免关切,怕是错失了什么对刘不才此行有益处的机会。
“进去再谈!”
等孙子卿了下车,将马缰交了给坐在车背后倒座上的马夫,三个人一起上楼,先商量是哪里吃饭,孙子卿认为大家有事要谈,不如在家方便。朱大器也因为还约了张胖子,不知他什么时候才来,需要在家坐守,觉得一动不如一静,因而接受了孙子卿的意见,关照阿祥到附近徽馆去叫一桌“和菜”——馆子里适应日益繁华的市面而想出来的花样,四盘四碗,送到就吃,不必下锅再炝,最适宜打牌的人家食用,上海人叫打牌又叫“碰和”,所以名为“和菜”。
这下可以谈正事了,朱大器问松江老大,“怎么说迟一步跟刘三叔没有见面是可惜?”
“松江这方面,我新安了‘桩’,刘三叔如果能跟我见到,我关照他几句话,总比较方便。”
“其实也无所谓。我们沙船直放金山卫,不经松江,也没啥关系。”孙子卿接着问朱大器:“见着了?怎么说?”
这是指吴煦。朱大器便将见面的经过,细细说了遍,又提到吴煦的族人要开钱庄,顺便告诉他们,张胖子等下会来。
这件事在孙子卿一听就明白,松江老大却还不甚了解,脱口说道:“小叔叔,跟长毛拜交道的事,要仔细。”
“那当然。”
“不!”松江老大听他的语气,知道他未听懂自己的话,“不是说要防长毛,是要防我们自己人。”
“自己人!”朱大器不解,“是指那些人?”
“还不是衙门里的那班人。不要弄上个‘通匪’的罪名,跳到黄浦江里都不容易洗干净。”
听得这话,朱大器与孙子卿不期而然地,在心头浮起同样的一个疑问:吴煦想法不同,朱大器觉得吴煦没有害自己的必要,而孙子卿看得又比较深,认为吴煦要害人,也得先想一想,朱大器不是好惹的,他不敢!
话虽如此,警惕却是有的,“五哥的话不错。”朱大器说,“诸凡举动,都要小心。”
这一下,孙子卿不能不提出一个疑问,照他原来的想法,杨坊胆小怕事,不肯替沙船担责任,就不要他担,明日中午跟郁老大说妥了,迳自派船出去。这样做法相当大胆,与“小心”的警告完全不符。
“我看免了吧!”松江老大摇摇头说,“求人不如求己,我亲自到松江去一趟,带小王一起走,约了刘三叔见面,重新布置。陈世发要的军火,包在我身上,一定替他送到。”
松江老大做事向来踏实,这样自告奋勇,必有八分把握,不过朱大器还是说了一句:“如果能五哥亲自出马,事情一定妥当。只是我有点不大放心!”
“不要紧。”松江老大答道,“我说不要紧,一定不要紧。
现在我们商量,什么时候走?”
“慢来,这里面有一层办不通。刘三叔今天就可以到金山卫,自然跟陈世发已经说停当,拿一沙船的军火换人,而且一定已经到嘉兴接眷去了。现在忽然变卦,而刘三叔还蒙在鼓里,这样两不接头,会把事情搞坏!”
“那容易,到了松江,我派人把小王立刻送到嘉兴。”松江老大问道:“小王在嘉兴能不能找到刘三叔?”
“找孙祥太就可以了。”朱大器说。
“对!这件事我本来就要跟孙祥太联手。到了松江看情形,或许我亲自到嘉兴去一趟。陈世发那里做得顺利,最好,如果有啥噜苏,索性不理他,我们搞我们自己的。总之,小叔叔,”松江老大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可以把老太太跟府上大小,一起接回来!”
这在朱大器自是一大安慰。他心里在想,松江老大这趟高桥之行,必定是他们青帮“开香堂”什么的,有个极重要的集会,商定了振衰起敝,“船并老码头”的妥善之计,所以他才有这样大包大揽的把握。
虽说彼此至交,但朱大器究竟比刘不才深沉老练得多,自觉门外“空子”,对他们“门槛”里的事,还是不问为宜。而事实上也不容他再问下去,因为张胖子到了。
他跟松江老大、孙子卿都相熟,只是好久不曾见面,少不得有番寒暄,接着,和菜送到,入席饮酒,方始谈起他去打听的结果。
“这家钱店的字号叫‘信升’官。”
说到这里,张胖子喝酒吃菜,大有卖关子的意味。孙子卿觉得他可恶,有意要捉弄他,“先不要管什么信升不信升。
小叔叔,”他说,“我想起一件要紧事。”
孙子卿所谈的事,不但毫不重要,而且绝不相干,是谈用洋将华尔,出于苏州一个名叫王韬的秀才的献议。朱大器与松江老大先都奇怪,不知他何以突然插入这段闲话?等看到张胖子有话找不着机会说,喉头似乎痒得受不了的神气,才意会到是孙子卿有意恶作剧,于是相视闭口,极力忍住笑声。
孙子卿却是一本正经,有头有尾地讲完,才看着张胖子说:“现在该轮到你谈信升了。”
张胖子大为气沮,因而话就简略了。原来吴煦设这个号子的用意是在投机。因为捐例大开,而江浙两省的富户,避难在夷场上的,不知凡几,有的想做官;有的想要个职衔,见官方便;有的要捐个监生,好进京应北闱乡试,所以报捐上兑,“生意兴隆”。吴煦署理江苏藩司,正主管此事,打算吸收这笔现银做生意,特意开设信升;将来藩库纳捐,如果不是使用信升的银票,就会多方挑剔。这就是张胖子所说“你相‘信’他就会‘升’官”这句话的由来。
“这个做法太下流了!”朱大器不屑地说,“做生意固然不妨倚仗官势,不过决不可以仗势欺人。照信升这样子的做法,会开罪全体同行。只有你信升的票子值钱,可以捐官,别家的银票不是银票?你们倒想想,这叫什么话?依我看,信升一定做不长的!吴观察在任上,大家没奈何它,吴观察一不做了,哪个还会理信升?”
“不但信升做不长,吴观察只怕也做不长!”孙子卿也大摇其头,“从来没有听说过,报捐上兑还有指定那家银票的这种规矩。京里‘都老爷’得知风声,参他一本,只怕他吃不了要兜着走。小叔叔,这位吴观察不是共事的人,我看少跟他打交道为妙。”
这是指策反陈世发一事而言。事涉机密,有张胖子在座,朱大器不便明说,只点点头表示会意。
也就因为张胖子的缘故,席间只能谈风月了。一顿饭吃到十一点钟,宾主尽欢而散。
第二天下午孙子卿兴冲冲地赶来到朱家,告诉朱大器说,他跟松江老大谈了一上午,诸事就绪,跟郁老大借两条沙船,军火运到松江,陈世发一见到军火,自然什么都相信了。然后,小王专程到嘉兴去一趟,见到刘不才,说明经过,一切就都“合龙”了。
“好!”朱大器问道:“有件事,我还不大明白,何以五哥到浦东去了一趟,忽然精神抖擞,好像一切都吃得开了?”
“他们门槛里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大致浦东方面有条路子,也可以说有个很能干的弟兄,把松江这条水路打通了。”
孙子卿又说:“小叔叔,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消息,淮军要到了,是包了太古轮船公司的五条船,直放上海,明后天就可以靠岸。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