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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装点起圣诞树来,玛西称赞妈妈的这些小玩意儿好漂亮,有一颗小星星,玛西一眼就认出那是水晶做的。
(“这星星真美,巴雷特太太。看样子是捷克货吧。”
“是捷克货。还是我母亲在大战爆发前不久买来的呢。”)
古雅珍奇的小玩意儿还真不少呢(有一些确实是够古老的,我倒希望我们家还是忘了那个时代的好)。玛西他们还把一串串的爆玉米花和酸果往树枝上挂,玛西挂着挂着,倒不好意思起来:“这一串串的都是谁串的,花的工夫可真不得了啊!”
这一下可让爸爸没费一点力气就接住了话茬。
“这一个星期来我太太简直就没有干过别的。”
“哦,这倒是真的。”妈妈的脸一红。
我对这种话儿可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我只是坐在一旁,把暖人心田的热酒呷上几口,心里想:玛西这是有意要跟他们亲热亲热呢。
十一点半,圣诞树装点齐全了,礼物都放在了树下,我年复一年使用的那只羊毛袜旁边今年还多挂了一只首次露面的旧袜,那是为我的客人准备的。到了该说明天见的时候了。妈妈一个暗示,我们都遵命上了楼。在楼梯口,大家互祝快乐,但愿都能做上一个甜甜蜜蜜的梦。
“明天见了,玛西,”妈妈说。
“明天见了,谢谢你啊,”是对方的回答。
“明天见,亲爱的,”妈妈这次是对我说的,还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这匆匆一吻,根据我的理解是表示玛西获得批准了。”
老两口回房去了。玛西转过身来。
“一会儿我就悄悄溜到你屋里来,”我说。
“你真疯了?”
“不,我是真按捺不住了,”我回答道。“嗨,玛西,今儿是圣诞前夜啊。”
“你爹妈知道了会不吓坏才怪,”她说。她这恐怕倒是一句真心话。
“玛西,我敢打赌,就是老两口今儿晚上也会想到要亲热亲热的。”
“他们可是正式的夫妻哪,”玛西说。跟我匆匆一亲嘴,她就挣脱了我的手,走了。
唉,瞧这个倒霉劲儿!
我拖着脚步来到我那个老房间里,室内的装饰都还是青少年时代留下的(球赛锦旗啦,全体队员的合影啦),至今全还完好无损,有如博物馆里陈列的老古董。我真想给乘船出海的那位打个无线电话,对他说:“菲尔,我希望至少你能不虚此行。”
这个电话我结果没打。
我上床去睡的时候,连自己也闹不清楚了:圣诞节我希望得到的到底是什么呢?
早上好!圣诞快乐!来来,这一包礼物可是给你的!
妈妈送给爸爸的,又是一盒领带和高支海岛棉纱手绢。看上去跟去年的也差不多。不过爸爸送给妈妈的一件晨衣也跟去年的差不多。
我得了六条领带,也不知应该叫什么时髦名堂,反正照布鲁克斯公司①的说法,这是眼下年青人最理想的领带。
①布鲁克斯兄弟公司,纽约的一家高级男子服饰商店。
妈妈送给玛西的是达夫妮·杜莫里埃①最近问世的一部新作。
①达夫妮·杜莫里埃(1907—),英国当代女作家,《蝴蝶梦》的作者。
我采购圣诞礼品,年年只花五分钟,这从我送给大家的礼品上也就看得出来。妈妈收到的是几块手绢,爸爸收到的又是领带,玛西收到的是一本书,书名叫《掌勺乐》(以看她是不是受到什么触动)。
大家都以迫切的心情(那也只是相对而言),等着要看看我们的贵客带来的是什么礼物。
首先有一点跟我们不同,那就是玛西的礼物不是在家里自行包扎的。她的礼物是从加利福尼亚带来的,外包装的功夫完全是专业水平(出自哪一家宝号不说也知道)。
送给妈妈的是一条淡蓝色的开司米技巾(“哎呀,你这是何必呢”)。
送给爸爸的自然是那个长方形的包包了,拆开一看,原来是一瓶59年的“上布里翁堡”葡萄酒。
爸爸说了句:“是葡萄酒的精品了!”其实爸爸并不是品酒的行家。我们家的“窖藏美酒”相当有限,只藏有一些苏格兰威士忌以备招待爸爸的客人,妈妈来了女宾也有一些雪利酒可以飨客,此外便只有一两箱上等香槟,专供盛大喜庆时用了。
我得了一副手套。货色当然考究非凡,但是我心里却不大痛快:玛西送我的礼物,只能戴在有一臂之隔的手上。那也未免太见外了。
(“这么说你倒宁愿我送你一只貂皮里子的护身?”事后她这样问我。
“对——我就是那儿冻得最够呛!”)
最后一件,也是只能垫底的一件,是爸爸给我的,年年都是这张老面孔:一张支票。
欢乐播四方……
威克斯先生的电风琴奏得劲头十足,我们随着这列队行进的乐曲进了教堂,向我们坐惯的座位上走去。教堂里早已坐得满满的,尽是跟我们差不多人家的人,也差不多一样都投来了打量的目光,不失稳重地在那里细细打量我们家的女客。(“她不是咱们本地的人,”我管保他们一定都是这么说的。)不过也没有人会看得把脖子都扭了过来,公然不讳地盯着瞅个够,唯有罗兹家的老奶奶是例外,老奶奶已是九十几的高龄——据说已是九十好几了——所以自可破格允许堂而皇之瞅个够。
可是教堂里大家都在注意罗兹家老奶奶脸上的表情呢。他们不会不看到,老奶奶对玛西作了滴水不漏的观察以后,脸上透出了一丝笑意。啊,这刁老婆子都满意了!
我们文文雅雅地唱了颂歌(可不像昨天晚上那样扯起了嗓门直嚷了),牧师林德利先生主持了礼拜,可是我们听到的只是一片嗡嗡嗡。爸爸念了一段经文,平心而论,他念得是好。逢到逗号才顿一顿透口气,不像林德利先生那样,念不了几个字就要停一停。
一听讲道,天哪天哪,原来我们的这位牧师先生还挺跟得上世界形势呢。他提到了东南亚的战火,要我们趁圣诞佳节期间好好反思一下,这干戈不息的世界是多么需要和平王子①啊。
①指耶稣基督。
天幸林德利牧师在发气喘病,所以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讲道讲得很短,真是功德无量。
赐福完毕,仪式结束,我们都退出大堂,来到外边的台阶上。这一幕,可说就是每年哈佛一耶鲁大赛后的校友大团聚的重演。不过今天早上谁的嘴里也闻不到一丝酒气。
“杰克逊!”“梅森!”“哈里斯!”“巴雷特!”“卡伯特!”“洛厄尔!”
老天乖乖!
说话里提到一些老朋友的名字时,声音都是一清二楚的,这里边到底说些什么,就都咕咕哝哝难闻其详了,反正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吧。妈妈也有些朋友得招呼,不过她们那边甭说就文静多了。
后来冷不丁听见一个嗓音大吼一声,喊的分明是:
“玛啊——西亲爱的!”
我倏地转过身去,看见我的女朋友跟个什么人拥抱在一起。
那要不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家伙,我早就打落了他的牙齿逼着他往肚里咽了,管它什么教堂不教堂!
爸爸妈妈也马上赶了过来,看看到底是谁跟玛西的招呼居然打得这样亲热。
把玛西紧紧搂在怀里不放的,原来是斯坦迪什·法纳姆老爷子。
“哎呀,斯坦迪什大叔,真没想到能在这儿跟你幸会!”
妈妈似乎顿时来了劲。玛西真是他的侄女?这可是“我们同道”中的一位名流啊。
“玛啊——西,像你这样一位久居大啊都市的大啊小姐,怎么也会到我们这个蛮荒之地来?”斯坦迪什发“阿”这个音时嘴巴张得可大了,大得可以吞下整个波士顿港。
“她在我们家作客,”妈妈插进来说。
“噢,艾莉森,那敢情好,”斯坦迪什说着,向我这边偷偷挤了挤眼。“你们可要好好看着她啊,小心别让你们家啊那个漂亮小伙子打啊她啊的主意。”
“我们把她在玻璃罩里罩着呢,”我挖苦了他一句。斯坦迪什老爷子却哈哈一笑。
“你们俩是亲戚?”我当下就问,心里只巴望斯坦迪什快把手放下,别老搂着玛西的腰。
“可以说情同骨肉。法纳姆先生和我的父亲当初是合伙人的关系,”她说。
“不是合伙人,”他却一口咬定,“是兄弟。”
妈妈“噢”了一声,看得出来她是巴不得通过这条新的线索,能多摸到一些情况。
“我们合伙养过一些赛马啊,”斯坦迪什说。“后来她啊父亲去世了,我也把马啊都卖了。再也提不起劲头来玩那啊玩意儿了。”
“是吗,”看妈妈圣诞礼帽下的那副脸色,可知她的好奇心已经成了一座十足的维苏威火山了。(因为斯坦迪什还只当我们家的人都清楚玛西的爸爸是谁。)
“有空的话啊下午到我这边来坐坐,”法纳姆老爷子临分手时说。
“我得就回纽约去,斯坦迪什大叔。”
“啊——你这个小妞儿倒是个大啊忙人哩,”他开心得哇哇直嚷。“嘻,没羞!偷偷摸摸溜到波士顿来,活像个小偷。”他向玛西飞了个吻,又扭过头来对我们说:
“可得让她啊多吃点哪。我记得不错的话啊,我的小玛啊——西一向是个节食派。祝大啊家圣诞快乐!”
他刚要走,忽然又想起点什么,于是就又喊一声:“你干得不错,玛啊——西,好好干下去。我们都为你而感到脸上有光呢!”
爸爸开了妈妈的面包车送我们回家。一路默默无语,那意味是深长的。
圣诞午宴开席了,爸爸开了一瓶香槟。
妈妈提议:“为玛西干杯。”
我们都举起酒杯来已玛西只是沾了沾嘴唇。这时我做了一件对我来说是一反常态的事:我竟会提议,为耶稣而干杯。
席上一共是六个人。除了我们原有的四个人以外,又多了两位客人:一位是妈妈的侄子杰弗里,从弗吉尼亚来,还有一位是海伦姑奶奶,她是爷爷的妹子,是位老姑娘,我一看见她就会想起玛土撒拉①,想当年,她还跟爷爷一起在哈佛念过书呢。老姑奶奶耳聋,杰弗里又像肚子里有条线虫似的,只管埋头吃他的。所以席间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