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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忍不住想当场提出异议,好免得他顺着这个思路再说下去。
“……其实归根到底也就是你的。”
我真巴不得能换个话题,可是我心里是再明白不过的:爸爸在这番话里倾注了多少感情呵。为了这个节骨眼儿上的谈话,他肯定是用足心思作了准备的。
“由西摩当主要负责人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我问。
“那当然也不是说不可以。不过那除非是出现了这样一种情况,就是:假如我们巴雷特家的股权没有人……来亲自负责掌管的话。”
“那假如由他当了主要负责人,又怎么样呢?”言下之意就是:假如我坚决不干呢?
“那样的话,根据合伙契约的规定,他们就有权把我们的股份全部买下。”他顿了一下。“当然那也就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他这最后一句可并不是承上而下的推论。那是他在恳求了。
“怎么?”我问他。
“我们这个家……也就难免要发生困难了,”爸爸说。
他知道我懂。他知道我也了解我们这一路来何以步子走得那么慢。可是路短话长,转眼我们就已经到了洛克一奥伯餐馆。
脚已经要跨进店门了,他只来得及匆匆补上一句:“好好考虑考虑吧。”
尽管我点点头表示可以,心里却是斩钉截铁,拿定了主意绝不考虑。
那天晚上饭店里的气氛不太平静。因为当天下午哈佛队创造了天大的奇迹。上帝在最后一分钟叫耶鲁队栽了跟斗,我们队里一个名叫凯姆皮的年轻四分卫如获神助,在终场前的五十秒钟里连获十六分,耶鲁小子一路占尽优势,结果哈佛健儿居然把比分扳平了。这个平手打得真是扬眉吐气,值得大庆祝而特庆祝。因此店堂里到处都飘荡着美滋滋的歌声。
我们的健儿所向无敌,
如狂飚向球门奋勇奔袭。
我们愿为哈佛的威名搏斗不息,
要冲过最后一道白线去建立我们的丰功伟绩。
那一次我们就没有再谈维系家庭传统的事。张张餐桌上都在谈橄榄球。大家对凯姆皮,对加托都是一片赞扬,也夸奖哈佛队的锋线了不起。我们为哈佛队本赛季的不败记录干杯,从爸爸还没进大学校门的那个时代算起,哈佛有这样的成绩还是破题儿第一道呢!
而今天,又是十一月里的一天,情况却完全不一样了。空气好沉重!这倒不是因为我们输了球。说实在话,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时间已经过了整整一年,而那个问题却还拖在那儿,悬而未决。岂但悬而未决,如今竟是不得不决了。
“爸爸,我是一个律师,我认为我有我应该做的事。如果可以称之为责任的话,也就是责任。”
“我明白。不过你就是把你日常工作的据点移到了波士顿,也不见得就会根本无法从事你的社会活动。正相反,你在银行里工作,你倒是可以认为这是对方阵营里也有了‘行动派’①的势力了。”
①“行动派”:60年代美国反越战运动中开始流行的一个名词,指当时的反战积极分子。
我实在不忍心伤他的心。所以我就没有说:他所谓的“对方阵营”,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我斗争的目标所在。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我说,“不过说实在话……”
说到这儿我犹豫了,我停了好大一会儿,好把激烈反驳的言辞都磨去棱角,变成一些不刺人的话。
“爸爸,承你来征求我的意见,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实在不大……说真的,我是很不……很不很不愿意。”
我想我这话是说得够明确的了。爸爸也没有再像往常那样,劝我再考虑考虑。
“明白了,”他说。“我很失望,不过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在高速公路上驾车回去,我只觉得心头好大一块石头落了地,高兴得还自己挪揄了自己一句:
“一家子里有一个金融巨子就够了嘛。”
我心里只希望玛西此刻早已到了家里。
第28节
“奥利弗,你们这次行动你看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玛西,我看足有十分。”
我从纽黑文回到家里,见她已经在屋里等着了,精神得就像一块刚出炉的苏法莱似的。你真不会想到她是刚从西海岸飞到东海岸,乘了整整一天的飞机。
尽管我跟爸爸的那次谈话只是我向玛西汇报的许许多多题目中的一个,她却还是一听就来了劲。
“你是不假思索就马上回绝的?”
“回绝得一干二净,斩钉截铁,”我说。
这时我才想起我这是在跟谁说话。
“当然啦,要是处在我这地位的是你,你是会把这劳什子接受下来的,是吧?你当年不就一股脑儿都揽了过来吗?”
“可我当年是憋着一肚子气,”玛西这说的是掏心见肺的实话。“我决心要好好干上一番,让人家看看。”
“我也是,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一口回绝了。”
“那你难道愿意由着这么一大笔……嗯……祖上的产业就这样化为乌有?”
“还祖上的产业呢——美国的第一批血汗工厂!”
“奥利弗,那都是历史的陈迹了。今天一个入了工会的工人挣到的工钱可大了……”
“这不相干。”
“你再看看你们家在社会上做了多少好事!办起了医院,替哈佛造了那么幢大楼。捐款捐物……”
“好了,我们不谈这事了,好不好?”
“为什么不谈?你也未免太幼稚了!你简直就像一些血气方刚的激进分子,就知道向后看!”
她干吗这样起劲,一定要逼着我去参加当今社会的那个可恶的权贵集团?
“你真是乱弹琴,玛西!”
突然铃声响了!我们有如两个打得眼红的拳击手,一听到铃声就备自退到了拳击台的“中立角”上——不过,这响的是电话。
“要不要我去接?”玛西问。
“见它的鬼去——深更半夜的!”
“也许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反正不会是我的,”我说。
“可这儿还住着我呢,”她说。
“那你就去接吧,”我大喝一声。我心里火透了:原以为小别重逢,应该情意绵绵,谁知道会弄得这样怒目相对。
玛西去接了。
“是你的电话,”她一听就把听筒递了过来。
“喂,什么事啦?”我气呼呼接过电话就说。
“哎呀,太棒了!她还在你那儿哩!”传来了一个热情的声音。
原来是菲利普·卡维累里。我倒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在调查我啊?”
“想听实话吗?你说对了。快告诉我,进展得怎么样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菲利普?”
他回答我的却是一连两声:“丁当,丁当。”
“你这又是耍的什么花样——是你家里那台布谷鸟自鸣钟在报时吗?”
“这是教堂里打的报婚钟!你老实说,什么时候打这个钟啊?”
“菲尔,反正到时候我一定第一个通知你。”
“那你还是马上告诉我吧,也好让我这就去放心睡个大觉。”
“菲利普,”我装出发火的口气说,“你打这个电话来,到底是来播送你的劝婚宣传节目呢,还是另有其他的话说?”
“对了。我们来谈谈火鸡①。”
①在美国俗语中,“谈谈火鸡”是“说正经的”,“直截了当说”的意思。在这里菲利普倒是真的耍谈谈感恩节请他吃火鸡的事,奥利弗却误会了。
“菲尔,我跟你说过啦……”
“我说的火鸡可是真格的火鸡。肚子里填上了作料一烤。感恩节嘛,总得弄只火鸡来吃吃。”
“哦!”可不,下个星期该就是感恩节了。
“我想请你和那位说话文雅的女士到感恩佳节那天来参加我的家庭聚会。”
“参加你家庭聚会的都有谁呢?”我问。
“当年飘洋过海来的老祖宗!你管它来谁,多一个少一个还不是一样?”
“你到底请了谁呢,菲利普?”我还是得打听清楚,生怕会来上好大一帮热心得过了头的克兰斯顿人。
“眼下还就我一个,”他说。
我应了一声“哦”,脑瓜子一下子想起来了:以前逢到节假日,菲利普就怕跟远近老亲相聚一堂。(他老是抱怨:“那帮要命的小把戏一哭闹,真叫我受不了。”我明知这是他的推托,也从不违逆他的意思。)
“那好。你可以到我们这里来嘛。……”我对玛西瞟了一眼,玛西的一副神气显然表示很赞成,可也发来了一个信号:“糟糕,谁来做菜呢?”
“玛西很想见见你呢,”我就再加上一句。
“喔,那不行,”菲利普说。
“得了,就来吧。”
“那好。几点?”
“下午早一些好不好?”我说。“不过你乘哪班火车来可要告诉我,我好去接你。”
“我可以带些吃食来吗?别忘了,我做出来的南瓜馅饼算得上是全罗德艾兰的第一份。”
“那太好了。”
“火鸡作料我也带来。”
“那太好了。”
玛西在一旁拼命对我做手势:“索性一股脑儿拜托!”
“呃……菲尔,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火鸡你会烤吗?”
“拿手好戏咯!”他说。“我还可以到我的老伙计安杰洛那儿去挑一只尖儿货。她真的不会见怪?”
“你说谁呀,菲尔?”
“你那可爱的未婚妻呀。有一些女士就是讨厌人家闯进她们的厨房。”
“玛西在这方面倒是挺随便的,”我说。
玛西早已开心得欢蹦乱跳了。
“那太好了。这么一看,没说的,她准是个挺可爱的姑娘。她叫玛西,是不是?嗨,奥利弗……你看她会喜欢我吗?”
“包你喜欢。”
“那十点半到车站去接我。说定了?”
“说定了。”
我刚要把听筒放下,听见他那边又喊我了:
“哎呀,奥利弗!”
“什么事,菲尔?”
“感恩节倒是筹办喜事的好日子哩。”
“那就再见了,菲尔。”
我们终于挂上了电话。我对玛西看看。
“你欢迎他来吗?”
“只要他别不喜欢我,你看呢?”
“嗨——放心好了。”
“只要我能不下厨,看来希望就大些。”
我们相对一笑。这话倒还真有一丝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