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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利弗的故事-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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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西见我神态不大自在,来了劲了。

“地方虽小了点,可到底是自己的家啊,”她调皮地说。

“哎呀,玛西,这里连个网球场也安得下了。”

“好啊,”她回答说,“只要你肯陪我打,我就拿这里做网球场。”

这么个大厅,就是走一遍都还得花上好大工夫呢。我们的脚走在镶木地板上橐橐有声,一派立体声的效果。

“前面这是哪儿了?”我问。“到宾夕法尼亚了?”

“是个更惬意的好地方,”她说着在我的胳膊上使劲捏了一把。

一会儿以后,我们便来到了书房里。壁炉里火光熊熊。酒,已经替我们摆好在那儿了。

“来干一杯?”她问。

我举起了酒杯,说:“为玛西的玉腿干杯。”

“不好!”玛西没有批准。

我就换了个名目:“为玛西的双峰干杯。”

“去你的,”又给她否决了。

“好吧,那就为玛西的脑瓜子于杯……”

“这才像句话。”

“……因为她的脑瓜子跟她的双峰加玉腿一样惹人喜爱。”

“你尽说粗话,”她说。

“真是对不起得很,”我倒是一片真心向她谢罪了。“今后保证决不再犯。”

“请别,奥利弗,”她说,“请千万别。我又不是不喜欢。”

于是祝酒辞就没有再改,我们干了这一杯。

几杯酒一下肚,我就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对她的家品头论足、说三道四起来。

“嗨,玛西,我说像你这样一个生龙活虎的人,住在这么个陵墓般的大套房里你怎么受得了的?我家的房子虽说也大而无当,可我至少还有草坪可以去玩。而你呢,你这里却除了房间还是房间。尽是老得都有了霉味的房间。”

她只是耸耸肩膀。

“你当初跟迈克尔住在哪儿?”我问。

“公园大道的一套复式公寓里。”

“现在那就归他了?”

她点点头表示没错,随即却又补上一句:“不过我的跑鞋算是讨了回来。”

“好大方,”我说,“这样你就搬回你老爸家来住了?”

“对不起,博士,我还不至于这么昏。我离婚以后,我父亲倒是很有眼光,他派我到老远的分公司去工作。于是我就像没命一样的干。可以这么说吧,我这一方面是在学做买卖,可另一方面也是在治疗心灵上的创伤。没想到父亲突然去世了。我回来替他办理丧事,就在这儿住了下来。我当时心里是有主意的:就暂时住一下。我何尝不知道这个老家是应该收摊儿了。可是每天早上我只要一坐到父亲原先的那张办公桌跟前,就自有一种遗传的反应会使我变了主意,觉得自己还是得……回老家来。’

“纵然老家一点也不简陋①,”我给她添上一句。说完我就站起身来,走到她的椅子旁边,把手按到了她的冰肌玉骨上。

①传统老歌《可爱的家庭》里有一句“纵然老家多简陋”,此处奥利弗反其意而用之。

我的手刚一触到她的肌肤,眼前就冷不防闪出了一个鬼来!

是鬼也罢是怪也罢,反正出现在眼前的是个一大把年纪的干瘪丑老太婆模样,从上到下一身黑,只有那领子花边是白的,另外腰里还系了一条围裙。

这个鬼物还会说话哩。

“我敲过门了,”她说。

我忙不迭地把手尽往袖子里缩,玛西却回答得若无其事:“什么事啊,米尔德里德?”

“晚饭好了,”那丑老太婆说完,转眼就又没影了。玛西对我笑笑。

我也对她笑笑。

因为,尽管我处在这么个奇特的环境里,我心里的那份愉快还是很不平常的。不说别的,光是此时此刻能有……另一个人跟我这样亲近,就已经够令我愉快的了。原来我早已忘了:贴近了另一个人的心脏的搏动,就能引起我那么强烈的共鸣!

“你饿了吗,奥利弗?”

“等我们到了饭厅,保证我的胃口早已大开。”于是我们就去吃饭。又经过了一道走廊,穿过了未来的网球场,这才来到了红木水晶交相辉映的饭厅里。

“先给你打个招呼,”我们在那张好大的餐桌前一坐下,玛西就说,“今天的菜倒都是我自己安排的,不过下厨做,就请人代劳了。”

“你是说由厨子做吧。”

“是这意思。做家务事我是不大擅长的,奥利弗。”

“玛西,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前一阵的伙食,老实说比阿尔波罐头狗食也好不到哪里去。”

今天这顿晚饭,处处都跟昨天晚上不一样。

论菜,今天当然要考究多了,可是两个人的谈话,比起昨天来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哎呀,维希冷汤味道好极了……是威灵顿牛肉饼啊……啊,是59年的玛尔戈红葡萄酒……这苏法莱①真是妙不可言。”

①蛋奶酥一类的点心或菜肴。

我的即席发挥就是如此而已。此外便是埋头闷吃了。

“奥利弗,你今天好像不大说话。”

“如许人间美味当前,我实在是无话可说了,”我答道。

她意识到我说的是反话。

“是不是我弄得太多了?”她说。

“玛西,你又何必这样多心呢。说实在的,我们吃些什么我倒觉得那无所谓。只要我们两个人能在一起吃饭,这就行了嘛。”

“对,”她说。

不过我看得出来,她觉得我的话里有批评她的意思。我的话里恐怕也确实有些批评她的意思。不过我倒不是存心要败她的兴。现在我倒有些后悔了,也许我的话弄得她心里很不痛快呢。

反正我就找了些话来安慰安慰她。

“哎哟——玛西,你别多虑哪,我不是有什么意见。真的没什么。我只是见了这种派头,就想起了自己的家。”

“你不是不希罕自己的家吗?”

“谁告诉你的?”

“你自己告诉我的呀。不就是昨天告诉我的吗?”

“啊,对了。”

这一切我大概都丢在那小饭店里,忘了带走了。(那真是才一天前的事?)

“哎,请你听我说一句,”我说。“如果我刚才惹你生了气,我向你道歉。也不知怎么,我父母摆这种派头吃饭,我见了会觉得心里不好过。不过,是你的话,我看着就觉得挺……挺风雅的。”

“你这是真心话?”

回答这个问题,就得有些外交手腕才行了。

“不是,”我这才是说了真心话。

“其实我也并没有觉得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她说,其实她的心里显然很不痛快。“我那也无非是想摆个气派给你看看的。这样的饭我也不是常吃的。”

我听了这话才放下了心。

“那么,大概几天一次呢?”

“总共才两次,”她说。

“一个星期两次?”

“自我父亲死后,总共才这么两次。”(她父亲是六年前去世的。)

我问得后悔极了。

“我们换个地方去喝点咖啡好吗?”女主人问。

“可以由我来挑个地方吗?”我这句话里含着无穷的话。

“不行,”玛西说。“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你得听我的。”

我只得遵命。于是又回到了书房里。咖啡已经摆好在那儿,不知隐藏在哪儿的音响设备送来了一阵阵莫扎特的音乐。

“你在这儿当真只请过两次客?”我问。

她点点头表示是。“两次都是为了买卖上的事。”

“那你的社交生活呢?”我又问,想表现出关心体贴。

“近来倒还可以,”她答道。

“不,玛西,我跟你说正经的,这纽约的夜生活请问你一般是怎么过的?”

“这个嘛,”她说,“说起来也蛮够味的。我回得家来,要是外边天还没有黑,我就去跑步。跑完步再回来工作。我这家里的办公室有分机连着公司的电话总机,所以我就趁这个工夫跟加利福尼亚方面通话……”

“一定要忙到十二点以后吧。”

“也不一定。”

“这以后呢?”

“忙完了工作就玩。”

“啊哈!这意思就是说……?”

“比方说,喝喝姜汁汽水,吃吃三明治,有约翰尼作陪哪。”

“约翰尼?”(我这个人一起醋意就是掩饰不住。)

“就是卡森①呀。有他妙趣横生的谈话,陪我吃饭。”

①约翰尼·卡森(1925—),美国一位由喜剧演员改行的电视节目主持人,以口齿伶俐、出言诙谐、表情自然著称。

“哦,原来如此!”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我于是就又重新部署新的攻势。

“你除了工作就不干别的了吗?”

“马歇尔·麦克卢恩①说得好:‘一旦整个人儿全部投入,就再无工作二字可言。’”

①马歇尔·麦克卢恩(1911—1980),加拿大学者、传播理论家,特别强调电视等传播手段对社会的巨大影响。

“他胡说八道,你也跟着他胡说八道。你错了,玛西。你自以为干得好投入,其实你不过是想以‘工作’作为麻醉剂,好让自己忘了寂寞。”

“我的天哪,奥利弗!”她感到有些吃惊。“你对一个相识未久的人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深透?”

“这我哪儿能呢,”我回她说。“我那都是在说我自己。”

也真够奇怪的。对双方下一步的心意我们俩都是心照不宣的,可是我们却谁也不敢破坏了我们的这一场对话。最后我只好从几个小小的现实问题讲起。

“嗨,玛西,都十一点半了。”

“你是不是怕犯‘宵禁’了,奥利弗?”

“我头上没有‘宵禁令’。这个‘禁’那个‘忌’的,我一条都没有。比方说穿衣服吧,我就很无所谓。”

“你说我在电话上是羞于启齿呢,还是有些含糊其辞?”

“我看可以这么说吧,”我说,“你没有把话说得清澈见底,我也没有打算把我的帆布小衣包一起带来。”

玛西微微一笑。

“我那是故意的呢,”她坦白了。

“为什么?”

她站起身来,向我一伸手。

床上是一床的绸衬衫,总有不下一打吧。都是跟我一个尺码的。

“假如我想盘桓上一年呢?”我问。

“这话尽管听来好像有些奇怪,我的朋友,不过要是你有这个意思,我供应一年的衬衫绝对没有问题。”

“玛西?”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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