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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响起了一片嘘声,有人在台下嚷道:”你是什么出身?报报你的出身。“黄海
在台上逼近了两步,问道:”你是什么出身?“对方略迟疑了一下,说道:”我
是职员出身。“台下立刻有人高呼:”滚他妈的蛋!“田小黎在台上又带领着呼起
口号:”要是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全场跟着高呼。田小黎又带着呼口号:”
滚滚滚,滚他妈的蛋。“全场又跟着高呼。
那个大学生还在认认真真地想讲什么,从台下跳上来十几个身穿军装的红卫
兵,对他一阵连推带搡,搞得眼镜破碎,衬衫撕裂,被赶下台了。接着,又冲上
去一群身穿军装的红卫兵,这其中绝大多数是北清中学的红卫兵。他们有的双手叉
腰,有的解下了腰间的皮带,耀武扬威地嚷道:“这里就是鬼见愁。”台下有人
更狂热地鼓着掌,呼喊着。田小黎一手叉腰一手挥舞着说道:“我们北清中学红
卫兵今天在这里设下鬼见愁辩论台,谁要不服气,就请上台来。”她的每一句话都
带来一片狂热的喝彩,卢小龙不得不承认,此刻的田小黎在台上确实显得英姿勃
发。人到了自己的舞台和聚光点上,真是光彩照人。一瞬间,他真正从男人的角
度把这个女孩看了一个透。当然他此刻不可能在这方面动更多的心思,他要在政
治上做判断。
又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学生上了台,他也要发表点不同意见。台下立刻响起一
片声音:“报出身。”他说:“我是男四中的,家庭出身工人。”听到这个出身,
台上台下的人一时发不出什么吆喝来,他便扛着压力嘟嘟囔囔讲了几句与刚才那
个大学生相似的话。黄海突然双手叉腰走到他面前,问道:“你父母是什么工人?”
浓眉大眼的中学生目光有点闪烁:“工人就是工人。”黄海扶了扶眼镜,双手握
拳抵在腰间的皮带上,说道:“我问你是不是产业工人,是不是血统工人?”看
到对方态度的犹豫和软弱了,他接着质问道:“你老子到底是干什么的?”对方
稍有点嗫嚅地说道:“是手工业工人。”黄海又问:“现在在哪里工作?”
“六必居酱菜园。”会场一片哗然。黄海说:“过去说不定还是小业主呢。滚
你的吧!”他用手一搪,把对方搪了个后趔趄。对方站在那里眨着眼,似乎还想
说什么,然而只能灰溜溜地从台侧下去了。田小黎又领着全场狂热地唱起了对联
歌。
卢小龙在人群涌动中几乎站不稳脚跟。他不甘于处在无所作为的位置上,可
似乎又只能随波逐流。看到宋发和王小武也在人群中,他们的表情似乎也在思忖之
中。这时,身边有人挤过来,是华军,她也穿着一身军装,她小声问:“这符合
大方向吗?”卢小龙眯着眼,看着灯光雪亮的台上,说道:“再看看吧。”华军
又说:“他们这是打着北清中学红卫兵的旗号辩论呢。”卢小龙微微点点头,“我
知道。”
这时,台下跳上来一个人,立刻引起了台下一些人的注意。听见不少人在说
:“那是呼昌盛。”会场上的热潮还余波未尽,一片“滚滚滚、滚他妈的蛋”的
口号声还在此起彼伏地响彻全场,麦克风里却响起了他的开场白:“我叫呼昌盛,
贫农出身。”全场一下安静下来。
台上三四十个北清中学的红卫兵都拥在台的右侧,呼昌盛一个人站在台的左
侧,汹涌澎湃的人群暂时安静下来。呼昌盛显然深知自己出场的戏剧效果,他也充
分利用了自己的名声,在这片刻的寂静中继续加强着效果。呼昌盛的出场给了卢
小龙非常强烈的刺激,这种刺激像一柄冰冷的剑插在他的胸脯上,也像一道白亮
的光照透他的身体。无论呼昌盛往下讲什么,呼昌盛都是聪明的,敏锐的;而自
己的随波逐流是迟钝的,他不该失去这个机会。他以对手的眼光打量着呼昌盛的表
演,令他惊愕的是,沈丽也混迹在人群中,尽管她戴着一副极为老旧的黄框眼镜,
但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此刻,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显然没有注意到自己,
这一因素使得卢小龙尤其觉出自己的的愚钝。
呼昌盛那张颧骨凸起、两颊下陷的瘦脸顶着一副眼镜,站在台上像是怪里怪
气的枪手。
他一讲话,就显出了他身分的特别和政治智慧的特别。他挥手一指站在一边
的黄海等人,面对台下说道,“北清中学的革命小将今天来北清大学大串连,大
辩论,我表示热烈欢迎。
这既是代表我个人,也代表北清大学红卫兵联络总站。我对北清中学红卫兵
从来有着最亲切的感情,这种感情当然是革命的感情、阶级的感情。北清中学红
卫兵也是在反工作组的斗争中建立起来的。北清中学红卫兵的发起人卢小龙和我
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我们同受过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压迫,我们同被北清大学
工作组关押批斗,我们也几乎同时进行了绝食斗争。我想,我的革命立场绝不会
使北清中学红卫兵产生误解。我的家庭出身是贫农,这也不会使北清中学的革命小
将产生误解。然而我还要讲一句话,我觉得‘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基本如此’这副对联还值得商榷。“呼昌盛停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台上的几十个
中学红卫兵,又面对着全场讲道:”什么叫老子革命?彭真过去算革命的,现在
已经是反革命。北清大学的党委书记、校长过去算革命老干部,现在已经是反革
命黑帮。老子革命本身就不是千年不变的概念。“
这话将锋利的矛头指向了狂热的红卫兵们。黄海双手叉腰一动不动地盯着呼昌
盛。呼昌盛又说道:“老子革命不是一成不变,儿子好汉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我
被工作组迫害时,审问我、拷打我的几个北清大学的学生都是工农革命干部子弟,
可是,他们却成了工作组的走狗。今天的阶级路线,就要以对文化大革命的态度
来划线。”灯光雪亮的五角场中,有人带头高喊起“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谁反对文化大革命就打倒谁!”但这片呼喊远没有刚才声势浩大,甚至显得势单力
薄,却也形成了对呼昌盛的呼应。卢小龙从呼昌盛的讲话中找到了分析这个政治
势态的思路,凭着直觉,他知道呼昌盛这一表态是正确的。当看到沈丽正目不转
睛地仰望着台上的呼昌盛时,他知道自己的不行动是错误的,然而,现在似乎已
经没有他行动的机会了。
正在这时,台上的形势却急转直下。黄海从刚才的困顿中复苏了过来,他走
近呼昌盛这个文化大革命中的风云人物,问道,“你是什么出身?”呼昌盛说:
“我早已自报家门,贫农出身。”黄海又接着问:“你父亲是贫农,你爷爷呢?”
呼昌盛回答:“出身看父亲。”黄海说:“看一代查三代,你爷爷是干什么的?
你的曾祖父是干什么的?”全场气氛高度紧张。
黄海运用了前一段时间北清大学批判呼昌盛时大字报揭露出的内容:呼昌盛的
曾祖父是破落地主,也是一个秀才。黄海显然认为自己抓住了反击的机会,他说
:“你唱什么革命高调?”
他一指墙上高高矗立的对联,“你反对这副革命对联,就暴露了你反动阶级
孝子贤孙的阶级本质。”说着,他解下腰间的皮带,朝脚下的台子使劲抽了几下,
“这副对联就是真革命、假革命的试金石,谁反对这副对联,就是打着红旗反红
旗。”台上的几十个红卫兵以及簇拥着辩论台的北清中学的红卫兵又都狂热地呼
叫起来,有人在人群中高呼“打倒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呼昌盛!”
呼昌盛看着黄海等人说道:“查三代?你们是不是想消灭革命啊?你们知道
周总理的祖父、曾祖父是干什么的吗?”黄海及台上的红卫兵都瞪着眼说不上话来
了。呼昌盛又接着问:“你们知道毛主席的出身是什么吗?”黄海愣着,突然
抡起皮带朝呼昌盛脸上抽去:“你敢攻击毛主席?”一声脆响,将呼昌盛脸上抽出
一片血印。接着,田小黎振臂高呼:“谁反对毛主席就打倒谁!”台上台下又跟着
狂呼起来。呼昌盛还想争辩什么,一群红卫兵扑上去用皮带抽打他,北清大学
的红卫兵们急忙跳上台将呼昌盛救走。这时,又有好几所中学的红卫兵狂热地呼喊
着“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冲进五角场。北清中学的红卫兵更加得
了势,田小黎在狂热的浪潮中带领全场唱起了对联歌,“滚滚滚,滚他妈的蛋”
响彻夜半天空。
卢小龙此刻对呼昌盛的嫉妒没有了,对自己失去行动机会的懊丧也没有了,
又在判断是否需要行动。这一夜的辩论,他在是否行动这个问题上翻来覆去做了
几十次抉择。他知道,如果行动将失去的是什么:北清中学红卫兵从此将有相当
一部分人离他而去;然而如果不行动,在大局上丧失机会则是更大的损失。他喜欢
铤而走险,他知道自己终将会行动,他喜欢一个人冲杀出来顶住狂风怒潮的斗争
感觉。已经是半夜了,会场上的狂热正在进入后期,终将疲倦低落,他不能等在
人群都将散去时再跳出来。失去对立面的辩论台及五角场显出了气氛的松懈,无
论北清中学红卫兵在辩论台上如何独霸一方地讲演着、呼喊着,都显出节目将告结
束的收势。当他第一百次做着是否要登台辩论的犹豫时,看到了沈丽正扭过身要
往人群外边走。这个看来非常细小的因素使得卢小龙下定了决心。天下有很多
大的抉择都是因为某个看来偶然因素的介入而做出的,平衡的天平只要在一端加上
一个小小的砝码就倾斜了。他挤过人群,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