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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跟着络腮胡往里走。拐过一个弯是一排库房,一个个灰漆大铁门上边分
别用红油漆写着1、2、3、4、5、6、7、8、9、10,一共十间。他们
用脚踏倒沾满露水的没膝荒草,趟出一条路来。到了5号仓库门口,络腮胡在一大
串钥匙中寻找一番,挑出一把,插入门上的大锁。锁锈住了,一番忙忙碌碌的周
折,终于将锁打开了。一边旋转着横向用力拔,将铁门栓拔开,吱吱嘎嘎将库房
打开。
库房里黑洞洞的,扑面而来的阴潮窒闷让几个学生踌躇了,相视的表情似乎
对在这里关人感到不安。一个戴眼镜的方脸学生问:“里面有床吗?”络腮胡说
:“库房哪儿来的床?
待会儿拿个草席往地上一铺就行了,大夏天的,就睡水泥地吧!“一群人往
里走,发现有什么东西迎面飞舞起来,吃了一惊,随即有人说:”蝙蝠!“空间
中到处张开的蛛网在透进来的光线中银丝一样发亮,有的扑面缠到脸上。几个学
生为了掩饰心头的踌躇,非常严肃地对卢小龙说:”这里安静,你要老老实实地
接受隔离审查,把你反革命活动的全部背景交待清楚。“
他们拿来了一张草席铺地,一套被褥撂在席子上,又撂下一个破水桶,说道
:“小便就在这儿,每天中午、晚上给你送饭时,自己提到外面倒了。”他们指
了指院子中间的水龙头,又指了指院子角的厕所,“每天给你送饭时,你可以上厕
所。”他们放下一个脸盆、一块毛巾:“中午、晚上送饭时间,你可以出来洗脸,
脸盆可以存水。”他们用扳子将锈死的水龙头拧开。水哗哗哗流开了,带着黄黄的
锈色。过了一会儿,水透亮了,再拧,就拧不紧了,只能让它滴滴嗒嗒地流着。
交待问题的纸和圆珠笔也没忘记拿来,当一切都交待完毕后,他们拉亮了库
房里的电灯,说道:“你还有什么说的吗?”卢小龙说:“我抗议对我的迫害。”
那个戴着眼镜的方脸学生说话带着南方口音,表情也并不凶恶,他说:“你已经是
反革命了,要认识自己的罪行。”卢小龙说:“我抗议对我的迫害。”戴眼镜的
方脸学生说:“你要好好提高认识。”其他几个人显然不耐烦了,说道:“别和他
废话!”戴眼镜的方脸学生又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卢小龙说:“我抗议对我的迫害,我宣布从今天开始绝食。”
“吃不吃饭还不由你?”络腮胡瓮声瓮气地来了一句,将房门重重地拉上,
吱吱嘎嘎地插上铁门栓,哐当一声上了锁,又哐里哐当地晃了晃。听见他们踏着
杂草的脚步音,停下来试水龙头的声音,水龙头哗哗地开大了,又拧住,络腮胡
说:“拧不紧了,垫圈老化了,就这么着吧。”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接着是嘎吱
嗄吱打开院子大铁门的声音,关门的声音,一边旋转一边插铁门栓的声音,最后是
上锁的声音。听见铁锁在铁门上拍响了两下,表明检查完毕,便无声无息了。
卢小龙开始绝食。
中午,来了三个膀大腰圆的男学生给他送饭:一个馒头,一碗菜。问他上不
上厕所?
倒不倒尿桶?洗不洗脸?卢小龙坐在地铺上一动不动,他让他们把馒头和菜
拿回去,并重申了自己绝食的行动。他们说:“吃不吃是你的自由,送饭是我们的
任务。”三个人撂下碗筷走了。
门一上锁,就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四面连窗都没有。好在铁门上下都不严,
贴地有半砖的空隙,上面也有缝。屋里一关灯,便能看见白晃晃的光从外面渗进来。
当阳光从门上的缝隙直接照进来时,在黑暗中劈出一个斜面,空中的灰尘在这片
光明中栩栩如生地发亮。
凝视着这片阳光中飞舞的灰尘,让人想到宇宙的亿万星系。
到了晚上,院门又哐啷哐啷响起来,开院门,关院门。脚步声,杂草被踏倒
的声音。
卢小龙在黑暗中坐着,先看见门缝下面几双穿球鞋的脚,六只脚就是三个人。
铁锁哐啷哐啷打开了,门被推开,在夏日白亮的黄昏中,又是那几个膀大腰圆的
大学生给他送饭来了:一个窝头,一些咸菜,都在饭盒里。卢小龙指了指地上的
碗说:“中午饭还在这里,都拿回去吧,我已经宣布绝食了。”他上了厕所,到
水龙头洗了脸,打了半盆水,又回到5号库房里。三个大学生相互看了看,一个
剃着小平头的大眼睛男生说道:“饭盒、碗我们都留在这里,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绝食后的第一个夜晚就这样开始了。既然是绝食,就一定要经过长时间的坚
持才能取得成效,首先应该保存体力。卢小龙用饭盒盖舀着脸盆里的清水喝了几口,
把口腔、喉咙以及食道、胃润湿,然后静静躺在房角的地铺上。库房的地面稍有
些坡度,向着门口方向略有下坡倾斜,可能是为了冲洗时排水方便。他看着门上
门下透进来的光亮一动不动。一旦躺下,景物也便发生了变化。库房很空旷,水
泥房顶硬硬地罩在头顶,黑暗中能够闻见水泥的味道,空气中更多地洋溢着院子里
飘溢的杂草气味。眼睛贴着地面望出去,看见一片墨绿色的杂草。那条刚刚被
脚步趟出来的小路使他的视线得以延伸,迤迤逦逦地看到院子中央的水池。水龙头
在水池边立着,虽然看不到水龙头,却能看到不停流淌的细水柱飘飘曳曳地挂着。
偶尔一阵微风吹来,细水柱便散开成为风中垂柳般的线条。飘来摆去的水线往往
飘到水池外边的草丛中,同时断了流落在水池中的细细的滴嗒声。
天渐渐暗下来,门缝泻进来的光明越来越微弱,院子里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
黑暗像巨人一样陌生地矗立在面前。在一片沉闷的阴森寂静中,耳中嗡嗡作响,
他感到耳膜的压痛。正当他在形而上的精神困难面前寻找力量时,形而下的问题
出现了:黑暗的恐怖压迫被庸俗的蚊子骚扰取代。他这才想到,在这个杂草包围
的库房里过夜是多么难熬。他决定拉开电灯,那样也许好一些。
当他拉亮墙上那盏横探出头的电灯后,发现微弱的灯光一点不能使蚊虫有所收
敛,这群饥不择食的蚊虫无论怎样用手挥打,都毫不退却。他想到,电灯的作用
大概是把院外的蚊子都吸引到房子里来,那太可怕了。于是,他把那床又脏又破的
被子拆掉,关上灯,将整条被面罩在身上。
他用脚和胳膊将被单绷成一个布棚。听见蚊子在布棚外嗡嗡地叫着,觉出了
牢房生活的艰难。夏日炎热,捂在布棚中自然十分闷热,他却只能偶尔扇动一下,
让棚里通一通风。
稍一不慎,就有蚊子钻进来,在布棚里嗡嗡乱转,不顾死活地叮在自己的脸
上咬开了。这时,他就必须非常狼狈地重整山河。这样熬到后半夜,他实在撑不
住了,在朦胧中睡去。
知道蚊虫隔着被单将胳膊和脚叮咬了几十处,却已无力周旋。他迷迷糊糊地
想到毛主席的《矛盾论》,想到主要矛盾的说法。刚才,被蚊虫咬是主要矛盾,
现在,困倦成了压倒一切的主要矛盾。这样糊糊涂涂地想着,就又糊糊涂涂地睡
去。
突然,听见哐当当的响声,是水泥地上的铝制饭盒和瓷碗的声音,听见筷子
掉在地上的哗啦哗啦声。他一个激灵,一定是老鼠来偷吃东西了。他立刻跳起来,
听见老鼠吱溜溜逃窜的声音。他晕头晕脑地摸到库房门口,又一次拉亮电灯。
碗中的馒头已被咬得面目全非,馒头下的白菜炒粉条也油汤淋漓地洒了一地,
饭盒盖掀到了一边,里面的窝头也被咬得残缺不全,只有窝头旁边的那块咸菜纹丝
未动。为了保护自己绝食的战果,他从尘土中拾起筷子,将洒落的菜都夹到碗里,
又将饭盒盖上。他本想把馒头和菜也一并放到饭盒里,但是,若将碗里的菜倒到饭
盒里,压得稀巴烂,就看不清绝食的严格记录了。他想了想,端起脸盆又喝了两
口水,到明天中午以前不喝水也能活了,就把脸盆里剩下的水倒在了尿桶里,然
后,将脸盆倒扣在饭盒和饭碗上面。这就绝对安全了。他关上灯,重新蒙上被单,
在蚊虫的包围中再度躺下。困倦中,听到蚊虫嗡嗡地飞舞。
过了好一阵,恍恍惚惚听到脸盆发出吱吱的磨擦声,像有人用铁刷子刷脸盆。
一定是老鼠的爪牙在挠脸盆。他心中生出半无奈半得意的冷笑:老鼠的力量绝对
推翻不了脸盆的统治。但那声音越来越挠心,越来越积极,听声音似乎脸盆被老
鼠拱得有点离地,脸盆在地上轻微地滑行,又砰地一声落地,随即听到老鼠四下逃
窜的声音。他不禁觉得有趣地微笑了,这些老鼠将它们自己吓着了。他想到小
时候在农村学会的一种抓老鼠的办法,一只大海碗扣在地上,用一只光滑的小酒
盅倒扣着将碗的一边微微支起一指多高,在碗底放几粒油炸的黄豆,老鼠钻进大碗
里稍一活动,大海碗就从小酒盅的支点上滑落,将老鼠扣在碗里。一晚上支六七
个大海碗,就能扣住六七个老鼠。
他叹了口气,自己现在没有闲情逸致玩“扣老鼠”的游戏,否则,他可以找
个光滑的小石子将脸盆微微垫起来,把胆敢钻进来的老鼠扣在里面。老鼠扣在脸盆
里,就比自己关在库房里更黑暗了。倘若没有外力的拯救,老鼠在里面团团打转,
终不能逃出牢狱。这样一想,就觉得老鼠分外渺小:为了贪吃一点食物,就失去自
由,甚至失去生命,真可谓“鼠目寸光”。
朦朦胧胧中,听见脸盆又被挠响了。听声音显然不是老鼠所为了。脸盆被有
力地推着滑行,黑夜中,似乎有人在用指甲挠脸盆,用手在推脸盆。他不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