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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回到徐州。这次毛泽东逝世,他知道中国的政局肯定要发生大的动荡,藏
头护尾了几年,他又像机警的野兽从洞穴中探出了头。为了活动方便,他想方设
法到了徐州铁路局驻京办事处,开始做一个“全国最大的反革命。”
几天前,他在王府井贴了几张传单,弄得人仰马翻,差点把王府井大街戒严起
来,没隔一两天,他又在西单贴出同样的传单,听说惹得江青、王洪文暴跳如雷,
严令限期破案,当大规模的调查集中在王府井和西单时,他又在前门大街贴出了同
样的传单。现在,整个北京都传遍了这个“特大的反革命案件”的消息,就连他
在徐州铁路局驻京办事处也能听到周围的人对他绘声绘色讲起北京这个特大新闻。
为了掩护自己,他在日常生活中又恢复了过去的笔迹,仿宋字体成为他炮制
“反革命传单”专用的了。因为官方大规模的追查活动,使他张贴的“反革命传单”
在北京的影响遍及城乡,一个人搞乱了北京,他感到得意。销声匿迹了几天,今
天晚上趁着大雨再一次出动。传单怕雨淋,然而,谁也想不到每条街道上都有许
多雨淋不到的地方,雨天出来贴传单,出其不意。自己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从王府
井到西单、到前门,公安局肯定想不到他又会重新在王府井露头,这又是一个出
其不意。
想到雨过天晴,明天的王府井街道上一张张传单前围满的人,他就冷冷一笑。
接着,就会有大批的公安人员闻讯赶来,包围现场,他又是冷冷一笑。
就要骑过天安门了,为了预防万一,他将怀中的传单裹住胶水瓶卷成一团,
倘若有人在前面拦阻他,他就会在雨衣的掩护下将传单及胶水瓶从自行车后面溜
到大雨瓢泼的街上。
然而,大雨笼罩的天安门广场还是那样旷寂,虽然有灯光,还是显得阴暗。刚
刚在天安门广场举行了毛泽东的追悼大会,天安门上悬挂的毛泽东巨幅画像还镶
着黑绸,卢小龙隔着灯光和大雨扭头看了看毛泽东的画像,径直骑过了天安门。
这里街道更幽暗一些,他加快速度骑到西单,一拐进了西单大街。在前后没人没车
时,他迅速停下车,在雨水淋不着的房檐下或者门檐下贴上传单。有一张传单
就直接贴在了商店的玻璃橱窗上,想到明天商店会被公安局盘问许久,他无奈地笑
了笑,反正他们能够洗清自己,谁也不会在自己家门口贴反革命传单。
传单贴在光光的玻璃上十分熨贴,让他回忆起在文化大革命中张贴大字报的
舒服感觉。
突然,听到商店里有动静,接着,一盏日光灯闪了闪,一下在橱窗里亮开了,
他被照在光明中。隔着玻璃,看见里面站着一个肥肥胖胖的矮个小伙子,他的头
又方又大,像是戴了假面具的大头娃娃,红扑扑的面孔,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盯着
他,他也盯着对方。小伙子将脸贴过来,似乎想看清卢小龙,卢小龙拉下雨帽。
小伙子又指了一下卢小龙贴的传单,张嘴问着什么。卢小龙瞟了他一眼,转身逃离,
跨上车朝前猛骑,骑出一截,他扭头望去,看见那个大头娃娃正站在橱窗外辨认着
传单上的字,那一方灯光在黑暗的夜雨中十分显赫。
卢小龙回想着刚才自己的相貌是否留下了危险的痕迹,这身雨衣则是今后无论
如何不能再用了。他一口气骑到了新街口,一拐弯骑到了西直门,这里离办事处
不远了,他可以收兵回营了,然而,他又突发奇想,趁着下雨,应该想办法到北
清大学贴一贴,那里是敏感中心,传单在那儿出现,更是爆炸性的。
他俯下身顶风冒雨一口气骑到了北清大学,看了一下手表,已然是半夜十二点
钟。北清大学在黑夜的秋雨中静静谧谧地坐落着,南校门灯光朦胧,卢小龙开始
犹豫了,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举动。今天太晚了,现在进校门有些显眼。他慢慢骑
着,在雨中犹豫着。门柱上的两个大圆灯像两个朦胧的月亮放着光晕,两个铁栅
栏大门已经关闭,旁边有一条窄窄的小门开着,小门旁边是亮着小灯的传达室。他
犹豫着,南校门就过去了。这段街道缺乏路灯,显得黑暗,花岗岩的围墙围着北
清大学,像是沉默的花皮巨蟒一样趴伏在那里,拐过弯来向北骑,依然是花岗岩
的围墙,这段路更黑一些,像浓墨倾注在水中一样洇开着,他像墨斗鱼一样在黑
暗中穿行。秋雨落在两边的小树上哗哗作响,落在流满雨水的马路上,则让你看
到一道黑暗中的河流,自行车的轱辘在水中压出一道哗哗的声音轨迹。他觉得自
己在“铤而走险”地前进。
前面出现了北清大学的西校门,那是一个宫门般的红漆大木门,一个个巨大
的门钉在灯光下金晃晃地闪亮着,大木门上开着一个小木门,小木门没有关紧,
在风雨中嘎吱嘎吱晃动着。卢小龙知道这里也可以进去,然而他有些踌躇,北清
大学在黑夜中像是张着嘴的猛兽,钻进去或许就很难出来。就这样,被灯光照亮
的红彤彤的大门又落在了身后。前边就到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左边是西苑的大
门,拐进去就能到沈丽家;右边是日月坛公园的门,那是一年四季日夜敞开的。
苍松翠柏像乌云一样笼罩着西苑,他隔着围墙看了看沈丽家那栋小楼,又向右一拐,
进了日月坛公园。半夜的雨哗哗哗地浇落着,他左拐右弯地骑着,又到了喷水池
旁。看了看喷水池中像大喇叭一样朝天张着嘴的莲花,喷水池中汪着水,雨落在
上面形成特殊的回响。他推着车绕过喷水池,从日月坛公园的南门出来了。
迎面就是北清大学的北门,也是一对铁栅栏大门,水泥门柱上也亮着两盏月
亮一样圆乎乎的大黄灯,铁栅栏门关着,旁边也虚掩着一条窄门。他觉得自己没
有退缩的余地了,便推着车推开小门走了进去。旁边的传达室中亮着极昏暗的灯光,
一只手拉开一方小窗,探出一张瘦削多皱的尖下巴脸,一双老鼠一样的眼睛睡眼
惺忪地眨着,问道:“你是哪儿的?”卢小龙顺口说道:“北园26楼的。”他对
北清大学很熟悉,说的声音又显得从容随意,小玻璃窗拉住了,老鼠眼不见了。
他从容地将身后的小铁门又虚掩上,推上车走了几步,便骑了起来。这一片是教职
员工宿舍,显得阴暗幽静,青灰色的砖墙时断时续地在路边掠过着,一栋栋青灰色
的小楼只有极个别的灯窗亮着。他一边骑一边在想,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很快,教职员工宿舍区过去了,经过一片湖,又经过一片小树林,过了几栋楼,
教学区和学生宿舍区就展开了。他想了想,将自行车推入浓重的树荫下靠了起来,
裹紧雨衣朝前走。朦胧的路灯将一条条道路描绘了出来,一栋栋楼影影绰绰地立
在周围,文化大革命中,这里曾经是大字报的海洋,现在静多了,他好像走在一
个梦境里,多少忘记了自己危险的使命。马路两边还有一些大字报栏,多多少少
地贴着衰败的大字报。
一片较亮的灯光在一块较宽阔的地方出现了,他心中怦然而动,这正是北清
大学文化大革命大字报的中心区。他在一块宣传栏下站住了,这是他十年前贴反
工作组大字报的地方。这一块太明亮,随时可能碰见巡逻的队伍,然而,“铤而
走险”的激动诱使他在这里冒险。第一次他匆匆走过了,因为觉得黑夜中似乎有他
人的脚步声,等他走到一个楼的阴影中站住后,看见路灯照亮的道路上并没有人。
这样的大雨,大概巡逻的人也都缩在窝里不出来了。他裹紧大衣,又像夜出的
狼一样在危险的光明中踽踽独行。在那个引人注目的宣传栏下,他站住了。宣传栏
有很好的顶蓬,淋不着雨,他前后左右迅速看了看,立刻拿出一张传单,传单已
经揉得有一些皱,他迅速抹上胶水,贴在了宣传栏上,又匆匆看了一眼,转身离
开。他知道传单虽然小,明天却会引起爆炸式的反应,在这个文化大革命的中心
出现了在北京猖狂了好几天的反革命传单,肯定会叫上上下下的人暴跳如雷,一定
会以为反革命的黑手就在北清大学校园内,一定会把北清大学翻个底朝天。这样
一想,他感到一种快感。
风迎面吹来,军用雨衣像喇叭花一样被风兜开,突然,一只手在后面抓住了
他,他猛然一惊,扭头一看,是军用雨衣被树杈挂住了。他小心翼翼地将雨衣从
树杈上摘下来,裹紧,匆匆朝前走去。来到刚才藏车的树荫里将车推了出来,这
次他不敢再耽搁了,万一那张传单被发现就来不及脱身了。好在雨还是哗哗地下个
不停,他骑上车就走,刚才是从北校门进来的,这次换一个校门,准备从西校门
出去。刚拐过一栋楼,迎面撞上几个穿着雨衣巡逻的,几只手电晃来晃去地照着他,
让他停下。他下了车,几张黑乎乎的面孔缩在雨帽中不阴不阳地看着他问:“你
是哪儿的?干什么?”他随口答道:“我是北园5楼的,我妈半夜胃疼,我去给
她买点药。”对方恶言恶气地问:“校医院在那边,你为什么要往这边走?”
他从容不迫地回答:“校医院我去了,今天药房的人压根就没来值班,敲了
半天窗户也敲不开,我去黄村医院买点药。”几个人哼了一声,夹着雨衣像群移
动的死尸一样走了。卢小龙觉出自己身上出了汗,他又翻身上了车,几个猛蹬就
加快了速度,雨像鞭子一样抽在脸上,连拐几个弯,就要出西校门了,忽然看
见路边一排青灰色的平房有一扇大门旁挂着白底黑字的大木牌“北清大学保卫部”,
还有一个牌子是“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