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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肥大舒展地伸长两条腿,做出一条条三言两语的指示。有人俯身站在他身边请
示的回合多了一些,他便向空中一摆手,说:“原则我已经讲了,具体细则你们
自己去把握。”肥大的手又落在沙发上,敲得弹簧嘣嘣响。当唯唯诺诺的请示者
还没有问明白,继续俯身凑在那里时,他便不耐烦地说道:“不光是你这一件事,
还有其他事,去吧。”当这个请示者疑疑惑惑地弯腰退下来时,早有人又挨了上去。
汪伦仰靠在沙发上,两臂八字张开,仰着宽广的面孔,对一个新的汇报者蹙着眉
略听一二,便三言两语地下了指示。对方哈着腰再求甚解时,他照例是向空中摆
一下手,手随即肥重地落在弹簧饱满的沙发上,算是做完了指示。
马胜利站在人群后面耐心等待着,旧的人逐渐去了,新的人又围了上来,办
公室的门不停地开关着,进进出出的人流都疾步匆匆。马胜利在一张椅子上小心
翼翼地坐下,终于等到人稀少了,汪伦对他招了一下手,他走过去,汪伦又将身
边三四个请示工作的人打发完,扫视了一下已经空荡的办公室,对站在面前的马
胜利说:“你文化大革命初期做过什么事情?”马胜利一听问话的口气,便全身神
经绷紧了。他问:“汪书记,您具体问的什么?”
汪伦用两手撑了撑高大肥壮的身躯,在沙发上仰坐得更舒服,然后面无表情
地打量着马胜利,说:“你自己不知道?”马胜利诚惶诚恐地回答:“不知道。”
汪伦转过目光,拿起身边的报纸翻看了两下,又撂下,显得不耐烦地说道:“文
化大革命一开始,你是不是去北清中学打人了?”马胜利立刻知道了事由,他早
就听说北清中学米娜等教师提出要追究打死贾昆的凶手,他便将早已准备好的说
法拿了出来。他说:“文化大革命初期,北清中学的学生游斗一个有流氓作风的
男老师,叫贾昆,学生们可能动手打了他,我正好路过母校,顺便看了看。中学
生把那个叫贾昆的流氓老师游街游到日月坛公园批斗,我帮他们维持了一下秩序,
后来因为下大雨,人们就都跑散了,跑散之前那个贾昆还好好的,后来听说死在喷
水池里了。中学生打那几下肯定打不死一个人,估计是他自己趴在喷水池的水里自
杀的。”
马胜利字斟句酌地讲述完了,汪伦早已摊开一张报纸随随便便地浏览着,两
条腿八字张开,显得旁若无人,马胜利站在那里等待着继续问话。汪伦又接连翻
看了几张报纸,抬起眼瞄了一下马胜利,说:“这事你自己要讲清楚,没有任何人
能帮助你。”马胜利唯唯诺诺地说道:“我很清楚。”汪伦似乎早已在想别的事,
很潦草马虎地翻看着一张又一张报纸,随口问了一句:“那个老师是什么流氓行为
呀?”马胜利想了一下,说道:“跟男的胡搞。”
汪伦稍有些惊讶地仰起脸看了一下马胜利,嗤之以鼻地摇了摇头,将手中摊
开的报纸合拢撂在一边,又拿起一张新的报纸,草草地扫描着,头也不抬地对马胜
利说:“就这件事,你自己要有个思想准备,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负责,我们不
能替你负责。”马胜利弯腰赔笑道:“这我知道。”汪伦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向空
中摆了摆手,马胜利赶快抓紧机会说道:“最近北清大学有重要的阶级斗争新动
向。”汪伦将报纸放在身边,两腿更加舒服地八字伸开,整个身体滑下来,近乎
仰躺在大沙发上。他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什么新动向啊?”说着,他张开双臂打
了一个哈欠。马胜利立刻汇报道:“学校里有很多人对目前‘反击右倾翻案风’
运动不满。”汪伦揉了一下眼,眨了眨,双手左右撑在沙发上,问:“怎么不满?”
马胜利说:“今天大会一完,联防队员们向我汇报,很多人说这个批判大会强奸民
意。”
汪伦注意地看着马胜利,马胜利接着说:“他们说,现在全国都在哀痛总理逝
世,开这样的大会是逆人心而动。”汪伦立刻抡起肥大的手掌拍了一下摊在身边
的报纸,恶狠狠地说:“就要逆他们这个人心而动,现在革命的大方向就是批判
右倾翻案风,谁也休想拿死人压活人。”马胜利看出汪伦虽然气愤,但还没有足
够重视他的汇报,便立刻将情况具体化。
他说:“我刚才特意在散会的人群中注意收听了一下各种议论,现在有一个具
体的动向。”汪伦正视着马胜利,问:“什么动向?”马胜利说:“今天是最后
一天向周总理遗体告别,可能下午就要送八宝山火化,听说北京有很多机关单位
和大学要去长安街夹道送灵车。”
“哦?”汪伦这次是真正重视了。马胜利停了一下,他说的这番话完全是出
于自己的估计,然而,他相信自己狗一样敏锐的嗅觉,便继续汇报道:“北清大
学就有很多人要去。”“是吗?”
汪伦更注意了,他在沙发上坐起一些身子,蹙着眉想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马
胜利,问:“情况可靠吗?”马胜利皱着眉想了一下自己刚才在校园里听到的议
论,知道自己这一判断有六七成把握,便孤注一掷地说道:“绝对可靠。我对周
围几个大学的情况这两天也做了调查,和各校的保卫联防交流了情报,今天下午肯
定会出现夹道送灵车的局面。”
屋里寂静了一会儿,汪伦在思索,马胜利在为自己虚拟出的情报紧张。汪伦
用手摸了一下嘴,转着眼珠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准备发一个通知,全校师生
一律不许去。”马胜利说:“这样不妥,去送灵车不犯法,你不能公开反对,而且
你一发通知,本来不知道的人反而知道了,等于替他们做了宣传。”汪伦又蹙着眉
想了一下,问道:“你有什么方案?”马胜利说:“我已经做了一点安排,准备
组织一些人跟到现场,调查统计一下咱们学校都有哪些人参加了这个活动?等到他
们暴露更充分的时候,我们可以把这些活动当做右倾翻案风的问题开展大批判。”
汪伦站起来往办公桌走去,他一边拨电话一边对马胜利说:“那你就去安排这个行
动,如果有可能,不光对北清大学,对其他大学类似的动态也做一点调查,立刻
汇报给我。”马胜利点头恭恭敬敬地退出办公室,他拉上房门,听到里边汪伦洪
亮而恭敬的声音:“江青同志,我是小汪啊,有一个重要情况向中央紧急汇报
一下……”马胜利听到楼梯那里传来脚步声,便昂首阔步地走了。他现在倒担心下
午没有多少人去给周恩来的灵车送行。
一走到校园里,他又坚定了自己的判断,遇到三三两两擦肩而过的人,话语
中都夹杂着“周总理”这几个字,也都在传说今天下午向周恩来遗体告别仪式举
行之后,遗体就要由北京医院送往八宝山火化。当他走到大食堂门口时,这种感觉
就更强烈了,嘈闹的人拿着空饭盒走进去,差不多都在议论下午周恩来灵车去八宝
山的事情。他知道自己这次把宝押对了,他一定要紧跟革命形势,想要不被革命
抛弃,就要永远做对革命有用的人,他现在需要立刻采取行动了。他先将几十
个联防队员召集在一起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向大家布置了任务:要将北清大学下午
送灵车的人都调查出来。联防队员面面相觑,七嘴八舌地说:“这太难办了,学
校这么多人我们都不认识,到了现场,也不一定能认出几个。”马胜利说:“你
们能认识几个,就记住几个。”一个圆脑袋的胖小伙子提议道:“应该把你们过
去管牛鬼蛇神的人找几个出来,他们对学校的老师差不多都认识。”马胜利想了
想,当时监管牛鬼蛇神的学生早已分配走了,倒是还有一些学校的工人,好在他
都熟悉,立刻派人把他们都找来。
三四十个工人坐在了面前,过去,他们都跟着马胜利干过文化大革命,这两
年早就烧锅炉的又烧锅炉、在校办工厂的又去校办工厂了,一个个都灰头土脸,
添了一把年纪。马胜利将新的革命任务交给他们,他们既困惑生疏,又有一丝重
新受到重用的兴奋。有一个在校办工厂当钳工的工人瘪着嘴说道:“让我们干什么,
我们就干什么。”那声音显得迟钝呆滞。其他的人也都眼睁睁地看着马胜利,一
下子还适应不过来革命形势对他们的新委任,而后,便都搓着手商量起怎么干来。
马胜利说:“这个学校的老师有一半过去都当过牛鬼蛇神,这些牛鬼蛇神今天下午
尤其可能去,你们记住一个是一个。”有人挠了挠头说道:“这么多年了,有些
人可能看着面熟,知道是哪个系的,不一定能够记得住名字。”马胜利说:“记
不住名字记长相,记得是哪个系的也可以,能记多少是多少。”又有人说:“现
在的学生我们都不认得。”马胜利说:“这不用你们管,我另做安排。”一伙人
紧接着就商量起来,临时分了几个组,选了组长,为了行动方便,有车的回家推
车去了,没车的想办法借车去了,因为骑自行车才便于活动。他们问:“什么时
候出发?”马胜利说:“现在就出发。”
这拨人派走了,联防队也派走了,马胜利又找来几个自己熟悉的工农兵学员,
这几个都是在“反击右倾翻案风”中的骨干,由他们又带来一群学生,他以“校
党委下达的任务”,对一群男女学生布置着任务。他的话讲得非常清楚:“汪书记
讲了,要警惕阶级敌人用死人压活人,要警惕各种形式的右倾翻案思潮。”一
群年轻人领了任务,决定现在就分布到校园中,跟踪了解要去长安街的人群,有
的则准备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