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死前对他的嘱咐:“不要冲出来认账。”他也知道没必要把自己再送进监狱,将
父亲火化之后,就悄悄离开了太原。在父亲的火化单上签字时,他就开始用仿宋体
取代了原来的笔迹,并且嘱托卢小慧回到家中,将有他笔迹的东西全部销毁。他
那一手潇洒的钢笔字从此就消失了。到了徐州铁路局基建处,又正好搞预算,有时
也帮着描图,需要一手工整的仿宋字,他便以此作为自己日常的笔迹了。即使这
样,他也依然胆战心惊,想到在此之前的一年多铁路局工作中留下了这样或那样
的笔迹,他甚至还想到自己的档案袋中也有自己填写过的履历表,那也会露出自
己过去的笔迹,倘若山西方面想到他这个卢铁汉的儿子,并且来查对笔迹的话,
他肯定跑不了。他像一个被猎人和猎犬追踪的狐狸一样东躲西藏,又像田鼠一样
昼伏夜出,小心谨慎,这也是他缩起头来埋头苦干的原因之一。也许是父亲一死,
山西省便将案件都归到了父亲头上,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原因,将近一年过去了,
他似乎渡过了危险期。
太阳早已暴暴地晒下来,他将草帽从背后拉到头上戴好,匆匆来到工地。几
百个人正上上下下地忙活着,围墙已经砌到过膝高了,一见他出现,正在砌墙的
大工们手里的活更快了,两边递砖送泥浆的小工们也干得更起劲了。他先在小工堆
里干了一阵,推车、搬砖、送泥浆,而后也拿起一把泥铲,弯腰干起了砌砖的活。
一铲泥浆铺下去,将中间抹空,拿起一块砖在边角上刮一点泥浆,码上去对齐一压,
再用小泥铲的木柄轻轻敲打一下,让这块砖和这一层砌过来的砖找平,然后用泥
铲将砖缝中被挤出来的多余的泥浆一刮,一块砖就算砌好了,砌着砌着快起来,
这一系列动作就不假思索流水一般出来了。就像当年在农村扬场一样,他腰也不直
一口气地干着。太阳将他的脊背晒得烫疼,两条裸露的手臂也烧烤一样热辣,他
全然顾不得,一块砖一块砖地往前砌着,泥铲在手中耍来耍去,敲敲打打地整理
着每一块码在泥浆上的红砖。正这时,一个气喘吁吁的绵细女声随着一阵跑过来
的脚步声叫唤着他。他抬头一看,是李彦。卢小龙直起腰看着她,李彦说:“部
里的视察团一会儿就到,他们提前到了。”卢小龙问:“那怎么办?”李彦说:
“蒋处长说了,他们是来视察全局工作的,也要看新车站,整个车站都建好了,
只有这一道围墙还没有建好,就让他们看一下施工现场,也表现一下咱们的干劲。”
卢小龙点了点头,用手做成喇叭筒对整个工地吆喝道:“一会儿部领导来视
察,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停下手中的活,另外,大伙顺手把自己周围收拾一
下,保持施工现场的整齐。”工地上活干得更紧凑起来,没多一会儿,就看见
一大群人蠕蠕动动地在那边刚刚建成的新车站广场上出现,阳光白花花地照下来,
一群人走走看看。卢小龙抬头眺望了一下,大致看明白了阵势,部里来的人有几十
个,陪同他们参观的徐州铁路局的人也有几十个。
卢小龙又看了一下长龙一样砌围墙的工地,指东划西地做了一些吆喝,又弯
下腰砌开了砖。
干了好一会儿,视察团的人群蠕蠕动动地朝这里走来,卢小龙头也不回地继
续忙着手里的活,他知道整个施工队也都在视察团的巡视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听到一群人缓缓的脚步声走近,也听到人群中传来这样和那样的说话声,那大多
是有关整个铁路局情况和新车站情况的一些话,眼前这个小小的工程尾巴并不能
成为视察团的话题。突然,卢小龙听到了有关自己的谈话。
那分明是蒋处长那有些嗡嗡的声音,大概是说,眼前这个施工队是个先进典
型,接着就听到一两句关于自己的介绍,听到蒋处长洪亮的声音:“卢小龙。”
卢小龙直起腰,看见人群中蒋处长向他招招手。他将草帽稍微往后脑勺推一点,
放下泥铲走了过来。先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干部笑着对他说:“你就是卢小龙?”
卢小龙笑了笑,他知道这是铁路局的霍副局长。霍副局长打量了他一眼,说道:
“蒋处长刚才介绍你了。”蒋处长正满脸笑容地陪在霍副局长旁边,霍副局长又转
过头,用手指了一下他正陪同的人群中为首的一个高胖的老干部说道:“这是钱
副部长。”卢小龙拘谨地站在那里点点头,他特别怕自己的名字引来对自己不利
的议论,因此尤其显得窘促,像是被阳光晒蔫的一根萝卜条一样软软地站在那里。
钱副部长倒是没对“卢小龙”这个名字有什么反应,他在人们的簇拥下缓缓地走过,
很随便地说了一句:“年轻人好好干。”便把目光和注意力移向了前面。整个视
察团对这个小小的围墙工地没有任何注意,只不过是巡视的路线经过这里。当人群
说说笑笑地在卢小龙面前走过时,他不过像个不惹人注意的邮筒。那边霍副局长、
蒋处长也忘记了他,在这个人群中,处长们是陪着局长的,局长是陪着部长的,
卢小龙自然知道自己的渺小。
他正准备转身去干活,却听见视察团稀稀寥寥的尾巴中有人叫了一声:“卢小
龙。”他一看,有些愣了,是沈夏。沈夏高高大大地走了过来,一件短袖白衬衫,
一条灰裤子,一双凉鞋,干干净净站在他面前。卢小龙觉出自己个儿矮了,也觉
出自己阳光下晒成的黑瘦,沈夏的国字脸还是那样聪明而白净。沈夏说:“听说
你在徐州铁路局,没想到真能在这儿碰见你。”卢小龙淡淡地笑了笑,他没有摘下
自己的草帽,同时看见自己浑身上下的泥浆和砖沫。沈夏又解释道:“这个新
车站是请我们北京设计院设计的,所以我们一起过来看看。”
卢小龙又觉出自己的寒伧,沈夏是这么大一个新车站的设计者,而他只是领
着小小的施工队在做一点扫尾工程。沈夏看了看卢小龙身后的围墙工地,说道:
“沈丽也来了,你去看看她吧。”卢小龙稍有点惊疑地看着沈夏,沈夏有些局促地
解释道:“沈丽没有去过泰山,所以她跟着我一起到徐州来了,等这儿视察完了,
我就陪她去泰安爬泰山。她现在就在招待所呢,你去看看她吧。”卢小龙扭头看
了一下工地,说:“我一时离不开。”沈夏看着渐渐走远的视察团,拔出钢笔从
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白纸,匆匆写上一行字,折好塞到卢小龙手中,说:“这是招待
所的地址、房间号码,你现在去不了,下了班去吧。”说着,沈夏匆匆去赶队伍了。
傍晚,卢小龙还是敲响了招待所的房间门。门拉开了,沈丽穿着一身白底红
花连衣裙出现在面前,看见卢小龙,她稍微愣了一下,马上笑着说道:“进来吧,
沈夏说他遇见你了。”
卢小龙站在门口停了一下,还没有在地平线落尽的太阳将光亮从沈丽身后照
过来,她的脖颈和肩膀闪闪发亮,显得干净、芬芳而美丽。自己虽然换了一身干
净衣服,也丢下了草帽,但他知道自己如何黑瘦,特别是两个月前推过一次光头,
正在长起的头发短短的尤其使他像个黑猴,他从沈丽的眼中也读出了这样的反应。
沈丽说:“进来吧。”他才似乎是下了决心,迈进了门口。
房间里两个单人床一左一右贴墙放着,中间是窗,窗前放着一张两屉桌,还
有两把椅子。他在椅子上坐下了,沈丽坐在一张床上,含着一丝微笑凝视着他,
他显得随意地一笑,问:“沈夏呢?”沈丽说:“可能在他的房间呢。”卢小龙
转头看了看两张床,问:“他不在这儿住?”沈丽说:“我又没和他结婚,他怎么
能和我一起住?”卢小龙看了沈丽一眼,沈丽竭力活跃着气氛,说:“现在又不
像文化大革命大串连,男男女女可以挤在一起。”卢小龙垂下眼,想到两人一起去
崇明岛的情景了。沈丽问:“你想什么呢?”卢小龙说:“想起一点小事。”沈丽
看了看窗外,说:“你是不是想起崇明岛了?”卢小龙说:“没什么可想的。”
沈丽垂下目光,若有所思地一笑,说:“你有两年时间没回北京了吧?”卢
小龙点了点头。
沈丽说:“你也不给我来封信。”卢小龙说:“我不想惹人讨厌。”沈丽看了
看他黑瘦的脸和黑瘦的胳膊,问:“你这两年都干什么了?”卢小龙伸出自己
铁一样黑的手臂说道:“那还看不出来?当劳动人民呗。”
沈丽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让它遮严膝盖。卢小龙注意到她的手臂和小腿白
而丰满,人似乎比过去胖了一些,还是那样漂亮,眼角却已经出现了隐隐约约的
鱼尾纹。沈丽大概注意到了卢小龙的目光,双手向后捋了捋头发,说道:“我们都
大了。”卢小龙垂着眼没有说话,从六六年到现在,九年多过去了,他们从2
0岁到了30岁,真让人有些感慨。他问:“我可以抽烟吗?”沈丽说:“可以,
不过我这儿没烟。”卢小龙说:“我随身带着呢。”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抽出一支,掏出火柴点着,将烟盒和火柴盒都放在桌
上。沈丽看了看他的烟盒,笑着说道:“你还是爱抽大前门。”卢小龙吐出烟来,
说道:“一人挣钱一人花,都够了。”他想起几年前在北京沈丽给他买烟的情景。
沈丽问:“你这两年怎么样?给我说说。”卢小龙看着自己吐出的烟圈说道:
“先保住命呗。”沈丽问:“什么意思?”卢小龙简简单单将父亲临死前的情况
讲了一遍,最后说:“说穿了,我现在还算是一个漏网的反革命分子呢。”
沈丽关切地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