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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往自己在河北石家庄的家时,遭到了干校一群人的拦阻与包围。一个面孔白瘦
的年轻干部仰着下巴激烈地挥着手说道:“你昨天就拉走了两车东西,今天又是两
车,你哪儿来这么多东西?”仇政委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说道:“我搬家,还要
向你交账吗?”年轻干部大声说道:“不是向我交账,要向干校交账。”仇政委
说:“我就代表干校。”年轻干部说:“这是农林牧业部的干校,不是你一个人的
干校。”他周围更多的男男女女挥着手臂嚷道:“你三年前来的时候,是空着手
来的。”一个中年女干部指着仇政委嚷道:“不准发国难财。”仇政委严厉地说
道:“现在是大好形势,什么叫国难?这是反动言论。”他向上挥了挥手,叫道
:“开车。”汽车发动了马达缓缓启动,人群立刻拥挡在车前,汽车便只能原地响
着马达,开车的是一个脸红红的年轻战士,这时从车窗里回过头来看看仇政委,
不知如何是好。
米娜和范排长看着这场冲突彼来此往地进行着,四边闹嚷的人群像成堆的玉
米杆一样热烘烘地堆在身后,又像是争食的牛群在槽边拱动。天下什么战争都有
打够的时候,争吵了一个时辰后,两方都气喘吁吁地有些累了。仇政委将撸起的军
装袖子放下,将叉腰的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打算干什么?”
这边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地嚷嚷,卢铁汉咳嗽了一声,张嘴说道:“大家静一静。”
人群静下来。米娜目不转睛地看过去,这是她几年来第一次听卢铁汉在公众场合
讲话。卢铁汉的额头上横着三道深深的皱纹,长大的面孔比过去憔悴多了,却还
有威严,他用混浊的声音讲道:“我们要求一视同仁。你们可以搬家,也要允许我
们搬家。”卢铁汉指了指左右及身后的人说道:“原来准备在干校安家立业,呆
一辈子,大家从北京来的时候,就把家具都带来了,现在,被分配到各地去工作,
应该允许将自己原来带的家具带走。”仇政委说:“你们的家具原来就都是公家
的,不是属于你们个人的,这次我们都移交河南地方了。”人群中又一片吵嚷,
卢铁汉用他混浊的声音压平了嘈闹的吵嚷,继续讲道:“我们的人也是公家的,
公家的家具跟着公家的人,没有错误。我们到各地,还是给公家工作,为什么不
让我们带走?就是说移交,我们也应该移交回北京农林牧业部,而不是移交在这
里。”人群又一片吵嚷,仇政委扭头冲驾驶室和卡车上的人挥了挥手,说:“熄
火,下车,锁车门,把车撂在这里,随他们怎么办。”说着,便领着簇拥他的人
挤过拥挤的人群走了。
闹嚷的人群顿时松懈下来,看着一车用粗绳子左右上下扎好的家具物品空无
一人地撂在这里,他们又都不知所措了。有人愤然嚷道:“上车把东西搬下来,检
查一遍,有好多就是咱们农林牧业部的家具。”然而,人们看着这辆草绿色的解
放牌大卡车,像看着一头睡老虎一样,没有人敢动。慢慢就听见各种方案,人群
也像失去了漩涡出口的潮水一样慢慢向四面分散。范排长拉了拉米娜的手,在她
耳边轻声说道:“咱们先去看望一下仇政委。”两个人穿过稠密而涣散的人群朝外
走着,那辆大卡车倒像是在监视这片人群一样,虎视眈眈地趴在那里。两个人穿
过路边的一畦畦蔬菜,见到一个穿军装的年轻战士,范排长向他打听了一下,随
着战士的指示,他们东一拐西一拐地进到了一排很宽敞的房子里。门口走来走去
地聚着一些军人和地方干部,范排长同米娜走进去,仇政委正坐在办公桌旁的椅
子上气呼呼地抽着烟,一边抽烟一边想着什么。屋子挺大,挺空荡,水泥地有点
阴潮,四壁的白墙都留下曾经背靠家具的痕迹,一股潮湿的尘土气息像绿豆糕一
样稠密地充满了房屋,窗开着,看见窗外种着的丝瓜还爬着没有黄透的绿藤,黄
绿相间的藤蔓与叶子遮出一个凉棚,几根已经少绿多黄的老丝瓜直直弯弯地垂吊着,
让人想到种马的生殖器,也让人想到熟食铺里挂的香肠。
范排长向仇政委敬了个礼,仇政委眨着眼反应着,范排长报告道:“我是小范
呀。”仇政委在一脸疲惫中露出一丝勉强的亲热,他招呼范排长坐下。范排长又
将米娜做了介绍:“她叫米娜,在北京教中学,我这次是同她一起回老家的,顺便
看看首长。”仇政委瞄了一眼米娜,脸色和缓下来,呵呵地笑了:“是不是准备请
我吃喜糖啊?”范排长脸一红,挠了挠后脖颈说道:“有这个意思。”仇政委兴
致显然好了一些,让人再搬个椅子来,叫米娜坐下。
门窗始终大敞开着,他看着里里外外走动的人说道:“干校就要移交地方了,
我也马上要离开这里了。”范排长小心翼翼地说道:“看干校里挺乱的嘛!”仇
政委挥了挥手:“可不是,干校一解散,人分到四面八方,肯定是人心浮动啊。”
范排长和仇政委谈着过去部队里的一些人事,说到干校现在的情况时,范排长
说:“刚才看到干校里一大群人闹嚷嚷地,不知是干什么?”仇政委说:“我搬家,
他们拦着车不让走。”范排长明知故问:“为什么?”仇政委说:“无理取闹呗。”
停了一会儿,仇政委说:“干校把他们管了几年,他们早就不满意了,这次带头
闹事的不光有年轻干部,还有年纪比较大的干部。几年前都服服帖帖的,现在一
看干校编制要取消,他们又都分配了新工作,尾巴就翘起来了。里边有一个副部长
叫卢铁汉,一个部级领导,也在里边闹事。”范排长问:“他为什么闹?”仇
政委说:“还不是有牢骚,有不满,借题发挥呗。前不久,他老婆得破伤风死了,
他肯定有想法,把责任加在干校头上。”范排长和米娜互相看了一下,范排长
又问:“卢铁汉现在就一个人在干校?”仇政委说:“他还有个女儿跟着他。”这
时,有五六个人快步走进来,有事向仇政委请示,仇政委看了一下手表,说道:
“你们先在干校转一转,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米娜跟着范排长走了出来,范排长说:“你去看他吧。”米娜想了想,说:
“你跟我一块儿去吧。”范排长说:“也好,我送你过去。”两个人走在阳光饱
满的干校里,一派红土地懒洋洋地冒着热气,半黄半绿的杂草在路边修饰着水沟,
一畦一畦的菜地里大白菜十分肥硕,像一排排憨傻的小胖子,萝卜缨子绿中已经泛
黄,萝卜头露出泥土,白光光地招人现眼。走着问着,他们来到一排红砖房前,
又问了问,便找对了一个门。米娜用手轻轻敲了敲半开的房门,房间低矮阴暗,
听见里面有人说:“请进。”那混浊的声音确实是卢铁汉。
她把门推大了一点,阳光直筒筒地从门口跌到屋里,卢铁汉正在一张背靠墙
的椅子上面对大门坐着,光亮照在他的脸上,额头发出腊黄的光,他疑惑地看着
米娜。米娜知道自己在逆光的幽暗中,她先看清了卢铁汉身上的深蓝色衬衫,外
边套着一件咖啡色的开身毛衣。
卢铁汉没有辨认出米娜来,他眨着凸起的大眼睛,似乎在等待对方开口。米
娜听见身后范排长说:“你进去吧,敞开谈,时间还早。”听到范排长穿着解放球
鞋的脚步很轻捷地离开了。
她迈过门槛,落在了比外面低一截的房间地面上,说道:“卢部长,是我。”
卢铁汉先是听见了她的声音,接着也辨清了她的面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米娜
说:“我是跟着别人一起来的,有别的事,顺便来看看你。”听到米娜平和的声音,
卢铁汉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他有些局促地站起来左右看着,不知该如何接待米娜,
还是想到伸出手,米娜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卢铁汉的手还是那样粗大,也还暖烘,
更加粗糙生硬了,多少有点磨疼了她的手。卢铁汉放开她的手,指着旁边的一把
椅子请她坐。两个人坐下了,在他们中间隔着一个用破包装箱板钉起来的简陋茶几,
上面铺了几张白纸,还放着一个白底红花的搪瓷盘,搪瓷盘里倒扣着几个瓷茶杯。
卢铁汉问:“喝水吗?”米娜摇了摇头。坐在阴暗的屋子里,好像坐在一个很深的
山洞里。就这样静了几秒钟,卢铁汉问:“你这几年都挺好吗?”声音很沙哑地
震动着过来。米娜说:“后来,情况慢慢好起来了。”卢铁汉仔细地看了她一眼,
说:“你的脸看不出来了。”米娜知道他是指自己脸上的伤痕,她微微一笑,隐
隐觉得两横三竖的伤痕还在脸上挂着,几年过去了,在如此阴暗的屋子里,的确在
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了。
她觉得应该关心一下卢铁汉了,便问:“你挺好吗?”卢铁汉叹了口气,说
:“也好,也不好。”米娜问:“具体点说呢?”卢铁汉拿出香烟来,叼上划着
了火柴,慢慢摇灭火柴吐出烟来,说道:“夏天去北京检查了一次身体,有了点毛
病。”米娜问:“什么毛病?”
卢铁汉说:“心脏。”米娜说:“还是要注意身体。其他情况呢?”卢铁汉沉
吟了一会儿,说道:“家庭也出了一点问题。”米娜已经知道底细,她放平了声
音问道:“怎么了?”卢铁汉说:“小龙的妈妈今年夏天在干校劳动被铁钉扎伤
了脚,破伤风死了。”米娜没有再说话,等着卢铁汉往下说。卢铁汉在烟灰缸里
弹了一下烟灰,说道:“干校算是熬过去了,马上就要分配到山西去工作。”米
娜问:“干什么?”卢铁汉说:“到一个地区管农业。”米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