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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下到大锅中,在铁锅上架上铁荜子,铺上浸湿的屉布,姐妹俩就一同上手,
将和好的玉米面用一个小搪瓷杯一杯一杯量出来,捏成大小一样的窝头,卧在笼屉
上,三十个窝头整整齐齐地卧满了笼屉,瓦盆里还剩一点零星的玉米面,便扫到
碗中,同时将沉沉的铁蒸笼盖盖上。炉火更旺地扑上来,舔着锅底,一会儿,蒸
笼四边就冒出了蒸气,她们用湿布将笼盖周边围了一圈,增加了密闭性,蒸气就
冒得更直更猛了。姐妹俩接着就将咸菜疙瘩从菜瓮里捞出来,用水洗净,切成细
条,放在一个瓦盆中,她们一边等火,一边将洗手洗菜的脏水轻轻泼到灶坑里,
灶坑里的炉灰或冷或热,冒着灰气,渐渐就被扑湿,再拎进一只大筐,用铁锹将
灶坑里的炉灰掏净,把灰倒到外面的土沟里。还要插空将院子打扫一下,那些没
出工的婆姨们便笑着劝阻道:“天天扫,没多脏,留着我们扫就行了,你们忙你
们的。”两个人笑笑,照例将院子扫个遍,然后,打开三孔窑洞的门。
窑洞里黑洞洞的,夜晚点油灯,白天就只能借着自然光,她们迅速将三孔窑
洞大致收拾一下。窑洞三分之二的宽度是从窗户到洞底的大通炕,这是不能生炕
火的实心土炕,上面铺着草席,草席上铺着每个知识青年的褥子,褥子上放着每
个人的被子。按照知青集体的规定,早晨起床,每个人必须将自己的被子叠得方方
正正,枕头整整齐齐地放在被子上,褥子拉得挺挺的,十个人的褥子连接着,不
同颜色的褥单,到了炕沿处都叠成一条齐线,姐妹俩只不过是检查一下,将不整
齐的地方稍加整理。窑洞三分之一的宽度是与门相连的走道,走道的里半截堆放
着大家的箱子,外半截贴墙放着两张窄窄的破旧长条桌,上边有油灯、书籍、铅
笔盒以及一些零星物品,靠门口摞着洗脸盆,一根铁丝从门一直拉到窑洞底部,
上面悬挂着毛巾以及洗过的袜子和手绢。在窑洞两边的墙上,贴着世界地图和中国
地图。
鲁敏敏收拾完靠着灶房的女知青窑洞,便来到中间这孔男知青窑洞。卢小龙
的铺位就靠门口,看见他枕头上的枕巾稍有些歪斜,她跪上去将枕巾摆齐抚平,
下地时又将被自己弄皱的褥子和褥单拉齐弄整。窑洞虽说是冬暖夏凉,然而大冬天
不生一点火,还是显得十分阴冷,当她用手抚平着卢小龙的褥子及床单时,能够
觉出它们的潮冷。看到卢小龙的褥子比相邻的褥子低,她掀起来与相邻的褥子比了
一下,他的褥子薄得多,第二个铺位的褥子几乎有它的两倍厚。她想了想,又摁
了其他几个人的褥子,都比卢小龙的厚。她抚平掀动这些褥单时留下的痕迹,回
到卢小龙的铺位前,陷入瞬间遐想。她知道卢小龙是后妈,也知道他的生活从小
没有人多管,现在,他这条薄薄的、捏在手中显得有些可怜的褥子让她生出很多想
法。
鲁继敏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她显然刚刚收拾完旁边那间男知青窑洞。鲁敏
敏见她进来,便把手中的褥子放下了。再回过头,发现鲁继敏还在看她,她便转
过目光,看着卢小龙铺位旁边的窗户,窗户贴着窗纸,被方方正正的小木格隔成棋
盘一样,看到一处窗纸嘶嘶地响着,她用手背试了一下,透着一股寒风,便回过
头对鲁继敏说道:“这儿漏风,等送了饭回来,咱们把它糊一下。”鲁继敏瞄了她
一眼没说话,两人出了窑洞,关上门,鲁敏敏站在门前又看了看,说道:“门外
应该挂一个厚门帘。”鲁继敏看了看另外两孔窑洞,说道:“都没挂,这儿朝东
的,不要紧。”
窝头该熟了,她们回到灶房,里面蒸气弥漫。鲁敏敏个子高一些,便绷住劲,
双手将铁笼罩平端而起,挪到一边,蒸气带着蒸窝头和熬小米稀饭的香气扑面而来,
三十个金晃晃的玉米面窝头齐齐地挤在铁笼屉上。贴着锅边往锅里添一点凉水,
升腾的蒸气一下弱了,鲁敏敏两手抓住笼屉两边的细绳,将一屉窝头平端到后面的
大案台上。下面稀稀的小米粥也熬得差不多了,她们将蒸窝头剩下的一点湿玉米面
用水调稀,倒到小米粥中,盖上锅盖,让它再开一开。两人又将笼屉上的窝头一
个一个挪动着,防止粘上屉布,然后,将一个控干的水桶铺上早就准备好的薄棉
垫,再铺一层干屉布,就将一个个窝头码进桶里,要码齐、码稳,不要挤碎,上
面用屉布棉垫捂好,再扣上一个碗。她们又将两个水桶里面擦干,垫上薄棉垫,
在里面塞进两个小一号的水桶,便用大瓢将小米粥舀到两个小一号的桶中,随后盖
上早已做好的圆木盖,再将棉垫包上。两人又一同上手,将舀空的大铁锅端到旁
边的灶台上,在火上坐一个稍小一点的铁锅,里面加了一勺黑色的棉籽油。油一
热,她们将几个切碎的红辣椒扔了进去,一股呛人的香辣味刺得鲁敏敏直捂鼻子,
她把锅端下来,将刚才切好的咸萝卜条放进锅里,在辣椒油中拌匀,再将它装在
一个瓦盆中,将瓦盆坐在又一个空水桶中,盖上木盖,又在上面放了三十个碗,
三十把筷子,怕路上摇晃,又用几块布将它们塞实。最后,在上面又严严实实盖
上一块叠好的屉布,这一层是为了遮尘土。
四个桶两副担子都准备好了,正要出发时,灶门一响,来旺靠在了门口,房
门较矮,他略低着头,手里举着一条刚刚洗净的白手绢对鲁敏敏说:“手绢我洗了,
你要是嫌不干净,再自己洗洗。”鲁敏敏立刻想起来了,说道:“来,我给你上点
药。”鲁继敏稍有些着急地看了看厨房窗台上的闹钟,说道:“快点,抓紧点时
间。”来旺伸出手说:“你看,好了,不用上药了。”他的虎口处靠食指这一面
皮肉翻卷着,血不流了,伤口却还挺厉害,鲁敏敏说:“不上药哪行啊?”说着,
她跑回自己住的窑洞,拿来一瓶红药水,打开瓶盖,用一根棉签蘸着红药水给来旺
认真地抹起来。来旺伸着手一动不动,两人站在灶房外面,东边露头的太阳斜斜
地照过来,两人的眼睛都盯着棉花签,那一瞬间,鲁敏敏觉得眼前的阳光十分明
亮,她也感觉到了鲁继敏正站在发暗的灶房里往这儿望着。
姐妹俩挑着担子上山了,鲁继敏挑着两桶小米粥,鲁敏敏挑着窝头、咸菜和碗
筷,这比担水又难多了,七八里远的山路一路上坡,要咬着牙坚持着才能走下来。
村里人纷纷和姐妹俩亲热地打着招呼,这个山村的一半田地在山下的河滩里,一
半田地在山上,日子稀稀松松,一年到头吃不饱也饿不死。村民们一到冬天从来都
是歇着不干活,知识青年来了,风是风火是火,要大搞冬季农田基本建设,垒堰、
筑堤、修梯田,大队和生产队干部也便支持着,派了不多的几个社员和他们一同
上山干。村里人对知识青年这种干劲又佩服又嫌忌,知识青年这么干,挣走了他
们的工分。这些学生们一到村里就和社员同工同酬,出工劳动记工分,一天下来
最高工分是十分,到年终全凭一年的工分分粮、分红。
鲁敏敏对这些细微的社会关系并不知晓,她眼里的世界多少有点像直愣愣的图
画,太阳按时摆在天空上,月亮照规矩或圆或缺,一路上从北京连走带坐车到达这
里,自己在随着一群人走,随着卢小龙走,她很少说话,却能够听懂每个人的话,
当道路两边的田野、树木及村庄几百里几百里地走过之后,她觉得自己更结实了,
也更默默无闻了。她记得自己和卢小龙的故事,赣江的水总在眼前流淌着,吉安
小城也总像一艘大船在眼前浮荡,赣江中的白鹭洲常常带着一抹葱绿浮现在记忆中,
她和卢小龙坐在沙滩上,看着江水在傍晚的夕阳下闪闪发亮,有轮船驰过去,拖着
烟也拖着波浪,赣江给她留下了夏天的记忆。又是一个夏天的赣江,船与船相互
冲撞,长矛与长矛对刺,眼前一片金光,将她的人生前后分成两半。在刘堡村里,
她还是和从北京一路长征过来时的感觉一样,总是在不停地走,现在就在往山上走。
她们终于走出了村子,踏上上山的路。这里有几孔窑洞,住着生产队的两个
羊倌和两群羊。一个羊倌是个歪瘦脸的老头,大伙管他叫顺老头,还有一个羊倌
是个中年鳏夫,一张腊黄的长条脸,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大伙管他叫二成,两
个人正袖手夹着羊鞭打开关羊的窑洞,各自吆喝着自己的羊出来,看到姐妹俩担
着担子一路陡坡上来,便招呼道:“今天是你俩人送饭?”鲁继敏一边喘着气一
边力不从心地回了个招呼。顺老头裹紧破蓝布棉袄,回头看着闹闹嚷嚷冲出窑洞的
羊群,又回过头来声音浑浊粗哑地开玩笑道:“还是妹妹长得高,妹妹有劲。”
鲁敏敏与鲁继敏都礼貌地笑一笑,她们沿着上坡的路已经走到了与顺老头一样的高
度。顺老头又睁着一双浑浊的眯缝眼,抖了一下白胡子,笑呵呵地看着鲁敏敏说
道:“妹妹像个小伙子,比姐姐壮多了。”姐妹俩勉强笑笑,她们正喘得厉害,
一步一步吃力地挪着。当她们沿着坡路走出几步之后,后面那个叫二成的羊馆对
顺老头说道:“那个妹妹脑子受了伤,有点傻。”顺老头耳朵不好,扯着嗓门问:
“你说啥?”大概是二成又对着他耳朵重复了一遍,顺老头点点头。鲁继敏扭头看
了鲁敏敏一眼,鲁敏敏似乎没有反应,继续一步一步踏着凹凸不平的陡坡向上走
着。
没过多一会儿,听见后面呼噜呼噜的声音追上来,停住步子回头一看,是羊
群汹涌地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