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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米斯看了一眼旁边的达达尼昂,只见自己的朋友呵欠打得下巴都要掉了——
①拉丁文,意为“容易产生”,即“得心应手”。
②拉丁文,意即“开场白”。
③拉丁文,字面意义为“犹如在辽阔的天空中”,此处可译为“真是海阔天空!”
“咱们还是说法语吧,神甫。”他对耶稣会会长说,“这样,达达尼昂先生听起我们的话来更有味。”
“对,我路上走累啦,”达达尼昂说道,“这些拉丁文我都听不进去。”
“好吧,”耶稣会会长有点儿不高兴地说道,而本堂神甫却大为高兴,不胜感激地看了达达尼昂一眼。“那么,您来看一看这篇论文怎样发挥吧。
“摩西是上帝的仆人……他只不过是仆人,请听明白了!摩西行祝圣礼就是用一双手。当希伯来人打败敌人时,他就让人抬起他的两条胳膊。因此,他是用双手行祝圣礼的。此外《福音书》中也说:imponitemanus,而不是manum,即‘把双手放在’,而不是把‘一手’放在……”
“把双手放在。”本堂神甫重复道,同时做一个放的动作。
“历代教皇都是圣彼得的继承人,可是圣彼得的作法却不然,”耶稣修道会会长继续道,“他说Porrigedigitos,即把你们的手指伸出来。现在您明白了吗?”
“当然明白了,”阿拉米斯愉快地答道,“不过,事情挺玄妙。”
“手指!”耶稣会会长又说,“圣彼得是用手指行祝圣礼。教皇也是用手指行祝圣礼。那么,他用几个指头行祝圣礼?用三个指头,一个为圣父,一个为圣子,一个为圣灵。”
所有人都画了个十字,达达尼昂觉得也应该效法他们。
“教皇是圣彼得的继承人,代表着三种神权;其余的人,即宗教等级中的ordinesinferiores①,都是以神圣大天使和天使的名义行祝圣礼。最下层的神职人员,如六品修士和圣器室管理人,则以圣水刷子代替数量不确定的手指头行祝圣礼。这样题目就简单化了,成了argumentumomnidenudatumornaCmento②。用这个题目,我可以写两卷这么厚的书。”
耶稣会会长说着,兴奋地拍了拍把桌子都压弯了的对开本《圣克里索斯托文集》③——
①拉丁文,意为“下级教士们”。
②拉丁文,意为“没有任何修饰的论述”。
③即圣约翰·克里索斯托,古代基督教希腊籍教父,善于词令,人称“金口约翰。”
达达尼昂吓了一跳。
“当然,”阿拉米斯说,“我肯定这篇论文写成了一定非常好,但同时我承认自己力不从心。我选择了这样一个题目:
Noninutileestdesideriuminoblatione,或者干脆说:《带点眷恋之情事奉天主不是不相宜的》。请告诉我,亲爱的达达尼昂,这个题目是不是一点也不使你感兴趣?”
“住口!”耶稣修道合会长叫起来,“这样一篇论文接近于异端邪说。异端派首领詹森①所著的《奥古斯丁论》中,有一个命题就与您这个题目几乎一样,结果弄得那本书迟早要被刽子手烧掉。要注意啊,年轻的朋友!您偏重于伪学说,年轻的朋友,这会断送您的!”
“这会断送您的。”本堂神甫沉痛地摇着头重复道。
“您涉及了自由意志这个臭名昭著的论点,这可是一种致命的危险。贝拉基主义②和半贝拉基主义信徒含沙射影的论点,您居然直截了当地加以阐述。”——
①十六、七世纪荷兰天主教神学家,反对耶稣会,倡导通称詹森主义的改革运动。《奥古斯丁论》经他二十二年的努力写成,一六四○出版;一六四二年教皇乌尔班八世发出通谕,禁止信徒阅读此书。
②五世纪由贝拉基等人首倡的基督教异端教义,强调人本善良,人有自由意志。
“可是,尊敬的……”这冰雹般劈头盖脑砸下来的论点,使阿拉米斯有点不知所措了。
“您怎样去论证,人们在把自己奉献给天主之时,还应该眷恋世俗?”耶稣会会长不让阿拉米斯有机会开口,继续说道,“请听听这个两难论法吧:天主就是天主,世俗则是魔鬼。着恋世俗,就是眷恋魔鬼。这就是我的结论。”
“这也是我的结论。”本堂神甫说道。
“Desiderasdiabolum①,可怜虫!”耶稣会会长高声嚷道。
“他眷恋魔鬼!唉!我年轻的朋友。”本堂神甫唉声叹气地附和道,“不要眷恋魔鬼,我恳求您了。”——
①拉丁文,意即“眷恋魔鬼”。
达达尼昂完全摸不着头脑,觉得仿佛置身在疯人院里,自己也要和面前这几个人一样变成疯子了。他只是尽量克制自己不说话,因为他对面前这几个人说的话一点也听不明白。
“不过,请听我说,”阿拉米斯说话还是那样彬彬有礼,但已开始有点不耐烦了,“我并没有说我眷恋。不,我永远不会说这种离经叛道的话……”
耶稣会会长向上天举起双手,本堂神甫也跟他一样做。
“绝对不会。不过,你们至少应该承认,把自己完全厌恶的东西奉献给天主,那是有辱天恩的。达达尼昂,我说得对吗?”
“我觉得你当然没错!”达达尼昂答道。
本堂神甫和耶稣会会长从椅子上跳起来。
“我的出发点是这样的,这是一种三段论:世俗自有其吸引人的地方,而我离开世俗,因此我作出了牺牲。《圣经》就明确地教诲我们:为天主作出牺牲。”
“这倒是真的。”两个反对者齐声说道。
“此外,”阿拉米斯一边说一边揪耳朵,揪得耳朵发红,就像他晃动双手,使双手发白一样。“此外,关于这一点,我写了一首回旋诗,去年拿给瓦蒂尔先生看过。那个大人物对我大加赞扬。”
“一首回旋诗!”耶稣会会长轻蔑地说。
“一首回旋诗!”本堂神甫不加思索地说。
“念念吧,念念你那首诗,”达达尼昂大声说,“这肯定能给我们换换空气。”
“不会的,这是一首宗教诗,”阿拉米斯说,“是以诗歌形式阐述神学。”
“真见鬼!”达达尼昂说了一句。
阿拉米斯显得非常谦虚,但也难免有点做作地说道:
“拙诗是这样的:
你们忍受着艰难的日子,
为充满欢乐的过去痛哭;
你们的不幸将彻底消失,
当你们只把眼泪献给天主,
哭泣的天主之子。
达达尼昂和本堂神甫感到满意,耶稣会会长却固执己见。
“请当心神学作品里的世俗情趣。真的,圣奥古斯丁是怎样说的?Severussitclericorumsermo①。”——
①拉丁文,意为:“教士说教应该严肃。”
“对,说教应该明白畅晓!”本堂神甫说。
“可是,”耶稣会会长见自己的附和者理解错了,赶紧打断他,“可是,你的论文倒会使贵夫人们感到兴趣,如此而已。论成功,它只能与帕特吕律师①的辩护词是一路货色。”
“但愿如此!”阿拉米斯激动地说。
“您看,”耶稣会会长嚷起来,“在您的心灵里世俗的声音还很高,altissimavoce②。您附和世俗,年轻的朋友,我担心天恩救不了您。”
“请放心,尊敬的会长,我为自己担保。”
“世俗的自以为是!”
“我了解自己,神甫,我的决心是不可改变的。”
“那么,您顽固坚持继续写这篇论文?”
“我感到自己只能写这个题目,不能写别的题目。因此,我打算继续写下去。我这就根据你们的意见进行修改,希望明天你们会满意。”
“慢慢修改吧。”本堂神甫说道,“我们让心情愉快地工作。”
“是的,土地全播了种,”耶稣会会长说道,“我们不必担心一部分落在石头上,一部分掉在了路上,其余的被天上的鸟儿吃掉,avescoeliederuntillam③。”——
①法国十七世纪著名律师。
②拉丁文,意为“高声说话”。
③拉丁文,意即“剩下的被天上的鸟儿吃掉。”
“你和你的拉丁文一块见鬼去吧!”达达尼昂实在听不下去了,说道。
“再见,孩子,”本堂神甫说道,“明天见。”
“明天见,鲁莽的年轻人,”耶稣会会长说道,“您有希望成为本教会出类拔萃的教士,愿上天保佑不使这希望成为毁灭性的火焰。
一个钟头以来,达达尼昂如坐针毯地啃手指甲,现在开始啃手指头了。
两个穿黑袍的人站起来,向阿拉米斯和达达尼昂施过礼,就向门口走去。巴赞站在门外,以虔诚的兴趣偷听了整个辩论,这时赶忙上前接过本堂神甫手里的日课经,又接过耶稣会会长的祈祷经书,毕恭毕敬地在前面给两位教士引路。
阿拉米斯把他们送到楼梯脚下,立刻返回达达尼昂身边。
达达尼昂还在沉思。
只剩下他们之后,这两个朋友起初都有点尴尬,谁也不说话。然而,总得有个人先打破沉默,而达达尼昂看来决心把这种荣幸留给自己的朋友,阿拉米斯只好说道:
“瞧,你看到啦,我已经回到我的基本思想上去了。”
“是呀,就像刚才那位先生所说的,灵验的天恩打动了你。”
“啊!这退隐的计划早就想好啦,你不是曾经听我谈起过吗,朋友?”
“大概听过,不过老实讲,当时我以为你是开玩笑。”
“拿这种事开玩笑!啊!达达尼昂!”
“怎么不?连死都可以拿来开玩笑呢!”
“那本来就不对,达达尼昂,因为死是通向永罚或永生的门户。”
“就算是这样吧。不过,对不起,我们不要再谈下去了。今天再谈下去,我看你也该烦了。我吗,拉丁文本来没学会几个词,也差不多全忘光啦。再说,我对你说实话,从今天早上十点钟起,我就没吃过任何东西,现在这肚子里饿得鬼喊鬼叫啦。”
“咱们一会儿就吃晚饭,亲爱的朋友。不过,你想必记得,今天是星期五。在这样的日子,肉我是既不能看,也不能吃的。如果你愿意将就和我一块吃晚饭,只有煮蔬菜和水果吃。”
“煮蔬菜是些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