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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庵道:“生死,人之所不免者,设若前日弟已就戳于强人之手。此时骸骨尚不能归葬首坵,又何有于妻妹哉?今得使弱妹附鸳鸯之谱,劣姬得侍巾栉之列,咸就弟亲自发遣,亦为不幸中之大幸。富贵功名,恩爱逸乐,皆可作瞑目后之空观。弟已觑破,此志已坚,兄毋固辞。”
李芳笑道:“人事以现在为断,已过者业为陈迹,不必仍系于此心,未来者咸属渺茫,亦无庸拘泥于此念。兄而果罹凶锋,则已死不可复生,诸当弃之度外。今犹为既生之身,当念先人嗣胤之重,胡可以玄渺之情,作一例观。世妹关乎一脉,老嫂系乎后昆,万不可以生而不死之身,竟视为死而不生之身。急欲留此生而必死之身,为他年不死而生之身,令弟受无名之贶也可。”悦庵道:“兄素多情,弟固敢以情动。且赐我以馀生,曷可仍蹈于死地?观已往之局,悟未来之因,实同一例。小妹为先人所遗留,使之皆婚吉士,终身亦可有托。劣姬为我身所匹配,使之附侍巾栉,终身不致失所,此身之累既除,则生可也,死可也,生而不死亦可也。二人既来,必无再回之理。弟即从兹相别也,亦无他往之理。弟固从今不见也,兄无费辞。”
李芳欲推卸,悦庵双膝一跪,主意无二。伍雄道:“大丈夫遇事明决,慷慨承当,何必效迂腐之人,咬文嚼字,徒多口舌。”
李芳无奈,只得允受,三人就在堂前拜别,悦庵与伍雄相牵出门。公子问道:“伍兄此别,未知何日再得相逢?”伍雄道:“有缘自能相会,那里定得行踪。”举手一拱,飘然而去。
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旧约不忘骞修卜凤良缘辐辏花烛乘龙
潇洒佳人,风流才子,天然分付成双。
兰堂绮席,烛影耀荧煌。
数幅红罗锦绣帐,宝篆金鸭焚香。
分明是芙蕖浪里,对对鸳鸯。
话说素英月姬,得知悦庵把他二人赠与李郎,喜之不胜。堂前下轿,双双竟自入内与翠云、飞瑶、婉娘相见,叙过礼,各自坐下。翠云问及姓氏,月姬一一说了。尚未知道来意,两下互觑,各自惊美夸娇。月姬亦问翠云三人姓氏,飞瑶笑答道:“此位乃公予之正配罗小姐,闺字翠云。”指江氏说:“这位姓江,字称婉娘。奴家姓秦,小字飞瑶,皆备位小星。”
月姬心中暗想:“原来李郎有三位佳人站却高枝。”
飞瑶暗使秋兰到堂前探听。秋兰悄伏屏后,听二人你辞我让,方晓得两个亦属会中人。含笑回覆飞瑶,飞瑶暗想:“此必藏匿箱中之祸水也。”亦不敢说玻。
李芳送了二人出斗,复到堂中,自思:“素英之姻,尚可委曲相求,月姬现为有夫之妇,这段相思,只索望梅止渴。不意天作之合,竟双双而来,诚所难料。独是闻家姐姐,当日一片诚心,誓愿相附,我已应许娶他。如今这几位佳人,都完聚一处,单单忘却关亲的人,他在背后,岂不骂我薄幸,断断不可。”
一头想,一头走入内房。与素英、月姬见过了礼,因笑对翠云,把梅悦庵送来之意,细细说了。翠云含笑点首。李芳又将素英二人,看了两眼。回身出外,托了两位嫡族长亲,备办千金厚聘。命家人李德雇了船,随着到嘉兴徐翰林家求亲,聘娶玉娥。
徐翰林慨然应允,因长媳仅有一孙,不能立继小房,次媳尚无所出,若欲留以有待,想玉娥青年美貌,断不是个之死靡他的人。与其做出暧昧不明之事,有玷闺门;毋宁正大光明,昭然遣嫁,犹为得体。况闻得李芳才貌兼全,从前送葬时未必无泄,所以敢于求娶。兼之新中解元,前程更未可量,乐得做个人情,故尔一说就允。打发媒人先回通知,留下李德。又差自己家人带了乳母,并小鬟桂香,伴着玉娥,将闻家陪的嫁奁,尽行装载船中,送到苏州来,与公子成亲。
玉娥已知公子发解,日日望着消息,如今托人求亲,公姑允从,又将自已嫁资,全挈而来,好生快活。
公子得了媒人回信,姻事有成。即令家人选择成亲吉日,恰在仲冬十有二日,玉娥先到,公子差人接到家中,与表姐先在堂前叙礼,公子问道:“姐姐一向玉体安泰否?”玉娥笑答道:“托赖粗安,恭喜战捷南宫,桂枝高折。谆谆念及旧人,妾之幸也。”公予笑道:“仅可从昔日之命,房中先有佳人在,莫詈愚弟为薄情,侬也可。”玉娥笑而不答,公子相引入内,与诸美相见。秋兰含笑前来,一一指名道姓,说与玉娥知道。各叙礼毕,你看我貌胜嫦娥,我看你容如仙子,心中暗自惊喜。
婚期已届,李芳排定次序,第一罗翠云,第二是闻玉娥,第三梅素英,第四萧月姬,第五秦飞瑶,第六江婉娘,又把小娟充了第七位。秋兰因丈夫被害死了,解元也收在身边,做了第八位姬妾。卧房皆仍各人所居之处。派翠云与小娟为一房,玉娥与秋兰为一房,素英与月姬一房,飞瑶与婉娘同房,分拨四房。
到了吉日良时,八位仙子拂奁以修眉,开镜而调粉。春山舒美,花貌焕然,一个个打扮得齐齐整整。大众妇女簇拥出来,站在两边,解元居中,参拜了天地。回到内厅,已排下合卺喜筵,大家依次坐下,好不风流快意。公子左顾,见翠云、素英、飞瑶、小娟俱属闺矫弱质。回忆定情之时,各有一种堪怜堪爱景况,令人得意消魂;右盼玉娥、月姬、婉娘、秋兰皆窈窕美媛。想起逐乐之际,别有一种知心知趣绸缪,令人情锺神往。真个美艳齐列,佳丽满前,一个赛一个,风风月月,恍如广寒宫一队嫦娥下降。喜得那解元手舞足蹈,满面笑容,乐不胜言。俄而纵霓裳之妙舞,飞玉树之清声,不减天上所有,人间难闻。少顷,席散归房。
李芳恐各人皆自各归己房,要自已向各房索趣温存,未勉劳而难遍;若竟入轮宿的房中,置诸美于不问,又未免此情难舒。故预先收拾一所宽敝房间,晚来群会八人于内,列坐笑谈,以及琴棋丝竹,无不具备。两旁排列书架,将古今文籍,贮于其间;罏蹲卷轴,玩器文房,各项皆有。任各人性情之所好,取来娱乐,以消夜景。兴尽后各自回房,己身随轮宿之人而俱去,庶几群情浃洽,不致有亲近疏远之嫌。
当晚散后,八人咸聚此室。只见月上重楼,清光皎洁,照满室中。解元挽着翠云纤手,步至帘前,仰玩月色,公子笑说道:“卿犹忆并肩游玩花园之乐乎?曾几何时,而暑往寒来,又早腊催梅信,雪冻花枝,韶光真为迅驶也!”翠云含笑不语。
忽见玉娥缓步至前,以一手凭于公子肩头,说道:“冬月萧索,不若春月融和、夏月澄净、秋月清凉。四时之景不同,而东坡之妻王夫人,独以春月胜于秋月,未免有取此失彼之诮。”公子笑道:“玩月因乎人情。假如今夜之月,寒气严凝,而吾辈喜色缤纷,见之亦不觉其冷淡,而只爱其清华。又何必拘泥于时耶?倘以羁旅无聊之身,对此一轮皓魄,虽值春和之候,亦增凄凉无数。髯苏之妻,道其常耳。”翠云深以为然。
公子忽闻子声丁丁,回头一看,见素英与飞瑶对局。遂左携翠云右挽玉娥,相将入室。惟月姬傍而立,其婉娘与小娟、秋兰,各皆逸去。公子轻扑月姬香肩说道:“曷不坐以审局,令此一双小鞋儿,靠立地乎?”月姬嫣然一笑,遂移过小杌,请翠云、玉娥共坐。
公子问道:“秋兰何处去了?”飞瑶答道:“往厨下催茶,将待来也。”言未毕,只见小娟、秋兰联袂而至,后有仆妇捧着一盘香茶,送到面前。公子先取一杯,诸美陆续取饮。素英正在审子,搁于半边。婉娘亦来,公子问他何往,婉娘回道:“往房中去来。”亦携茶而饮。
有顷,李德之妇走来说:“今宵乃好合吉日,自宜早归洞房安寝,作此不急之务,错过良时,岂不可惜。”素英闻言,推枰而起,笑道:“是我辈惹厌了,快送大姐姐入房。”于是大家起身,月姬、秋兰将公子簇拥,飞瑶、婉娘将翠云搀扶,素英执烛,小娟含笑随后,一齐拥入房中。翠云请诸美再坐,玉娥笑道:“鹊桥已架,何可再误良时,我们不必坐了,各自回房去罢!”众人皆以为然,逐相辞而出。
翠云送之于门,返步,小娟锁户。三人解衣上床,明正欢悰,以盖前愆,说不尽许多快活。
次夜,入玉娥房中,皆秋兰各修旧妤。三日合卺礼成,拜谢罗提举,设筵叙欢而散。其夜入素英、月姬房中,以了相思。第四夜,来到飞瑶、婉娘房内,重整夫妇之情。自此族轮欢叙,妻妾和谐,洞房春色,飞满阳台,真极人生之乐。
李芳见世运将衰,干戈扰攘,遂在家隐逸,不求闻达。日与八个美人追欢取乐,赛过神仙。后以桂香配与景儿为妻。数年之间,有子六人。
过了几春,到了南宋,广阳道人同梅悦庵来找李芳,李芳遂将产业均都交与妻子,吩咐景儿夫妇,好为经营。当拜广阳道人为师,看破红尘,遁世皆隐,逍遥自在。不知去向,后来均成正果。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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