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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叹息。将别,谓曰:“先生竟无言乎?”登乃曰:“子识火乎?火生而有光,
而不用其光,果在于用光。人生而有才,而不用其才,而果在于用才。故用光在
乎得薪,所以保其耀;用才在乎识真,所以全其年。今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
之世矣!子无求乎?”康不能用,果遭非命,乃作《幽愤诗》曰:“昔惭柳下,
今愧孙登。”或谓登以魏晋去就,易生嫌疑,故或嘿者也。竟不知所终。
董京,字威辇,不知何郡人也。初与陇西计吏俱至洛阳,被发而行,逍遥吟
咏,常宿白社中。时乞于市,得残碎缯絮,结以自覆,全帛佳绵则不肯受。或见
推排骂辱,曾无怒色。孙楚时为著作郎,数就社中与语,遂载与俱归,京不肯坐。
楚乃贻之书,劝以今尧舜之世,胡为怀道迷邦。京答之以诗曰:“周道斁兮颂声
没,夏政衰兮五常汨。便便君子,顾望而逝,洋洋乎满目,而作者七。岂不乐天
地之化也?哀哉乎时之不可与,对之以独处。无娱我以为欢,清流可饮,至道可
餐,何为栖栖,自使疲单?鱼悬兽槛,鄙夫知之。夫古之至人,藏器于灵,缊袍
不能令暖,轩冕不能令荣;动如川之流,静如川之渟。鹦鹉能言,泗滨浮磬,
众人所玩,岂合物情!玄鸟纡幕,而不被害?隼远巢,咸以欲死。眄彼梁鱼,
逡巡倒尾,沈吟不决,忽焉失水。嗟呼!鱼鸟相与,万世而不悟;以我观之,乃
明其故。焉知不有达人,深穆其度,亦将窥我,颦顣而去。万物皆贱,惟人
为贵,动以九州为狭,静以环堵为大。”后数年,遁去,莫知所之,于其所寝处
惟有一石竹子及诗二篇。其一曰:“乾道刚简,坤体敦密,茫茫太素,是则是述。
末世流奔,以文代质,悠悠世目,孰知其实!逝将去此至虚,归我自然之室。”
又曰:“孔子不遇,时彼感麟。麟乎麟!胡不遁世以存真?”
夏统,字仲御,会稽永兴人也。幼孤贫,养亲以孝闻,睦于兄弟,每采梠求
食,星行夜归,或至海边,拘螊以资养。雅善谈论。宗族劝之仕,谓之曰:
“卿清亮质直,可作郡纲纪,与府朝接,自当显至,如何甘辛苦于山林,毕性命
于海滨也!”统悖然作色曰:“诸君待我乃至此乎!使统属太平之时,当与元凯
评议出处,遇浊代,念与屈生同污共泥;若污隆之间,自当耦耕沮溺,岂有辱身
曲意于郡府之间乎!闻君之谈,不觉寒毛尽戴,白汗四匝,颜如渥丹,心热如炭,
舌缩口张,两耳壁塞也。”言者大惭。统自此遂不与宗族相见。
会母疾,统侍医药,宗亲因得见之。其从父敬宁祠先人,迎女巫章丹、陈珠
二人,并有国色,庄服甚丽,善歌儛,又能隐形匿影。甲夜之初,撞钟击鼓,
间以丝竹,丹、珠乃拔刀破舌,吞刀吐火,云雾杳冥,流光电发。统诸从兄弟欲
往观之,难统,于是共绐之曰:“从父间疾病得瘳,大小以为喜庆,欲因其祭祀,
并往贺之,卿可俱行乎?”统从之。入门,忽见丹、珠在中庭,轻步佪舞,灵
谈鬼笑,飞触挑柈,酬酢翩翻。统惊愕而走,不由门,破藩直出。归责诸人曰:
“昔淫乱之俗兴,卫文公为之悲惋;蝀蝀之气见,君子尚不敢指;季桓纳齐女,
仲尼载驰而退;子路见夏南,愤恚而忼忾。吾常恨不得顿叔向之头,陷华父之
眼。奈何诸君迎此妖物,夜与游戏,放傲逸之情,纵奢淫之行,乱男女之礼,破
贞高之节,何也?”遂隐床上,被发而卧,不复言。众亲踧,即退遣丹、珠,
各各分散。
后其母病笃,乃诣洛市药。会三月上巳,洛中王公已下并至浮桥,士女骈填,
车服烛路。统时在船中曝所市药,诸贵人车乘来者如云,统并不之顾。太尉贾充
怪而问之,统初不应,重问,乃徐答曰:“会稽夏仲御也。”充使问其土地风俗,
统曰:“其人循循,犹有大禹之遗风,大伯之义让,严遵之抗志,黄公之高节。”
又问“卿居海滨,颇能随水戏乎?”答曰:“可。”统乃操柂正橹,折旋中流,
初作鲻跃,后作鯆引,飞鹢首,掇兽尾,夺长梢而船直逝者三焉。于
是风波振骇,云雾杳冥,俄而白鱼跳入船者有八九。观者皆悚遽,充心尤异之,
乃更就船与语,其应如响,欲使之仕,即俯而不答。充又谓曰:“昔尧亦歌,舜
亦歌,子与人歌而善,必反而后和之,明先圣前哲无不尽歌。卿颇能作卿土地间
曲乎?”统曰:“先公惟寓稽山,朝会万国,授化鄙邦,崩殂而葬。恩泽云布,
圣化犹存,百姓感咏,遂作《慕歌》。又孝女曹娥,年甫十四,贞顺之德过越梁
宋,其父堕江不得户,娥仰天哀号,中流悲叹,便投水而死,父子丧尸,后乃俱
出,国人哀其孝义,为歌《河女》之章。伍子胥谏吴王,言不纳用,见戮投海,
国人痛其忠烈,为作《小海唱》。今欲歌之。”众人佥曰:“善。”统于是以足
叩船,引声喉啭,清激慷慨,大风应至,含水漱天,云雨响集,叱咤欢呼,雷
电昼冥,集气长啸,沙尘烟起。王公已下皆恐,止之乃已。诸人顾相谓曰:“若
不游洛水,安见是人!听《慕歌》之声,便仿佛见大禹之容。闻《河女》之音,
不觉涕泪交流,即谓伯姬高行在目前也。聆《小海》之唱,谓子胥、屈平立吾左
右矣。”充欲耀以文武卤簿,觊其来观,因而谢之,遂命建朱旗,举幡校,分羽
骑为队,军伍肃然。须臾,鼓吹乱作,胡葭长鸣,车乘纷错,纵横驰道,又使妓
女之徒服袿襡,炫金翠,绕其船三匝。统危坐如故,若无所闻。充等各散曰:
“此吴儿是木人石心也。”统归会稽,竟不知所终。
朱冲,字巨容,南安人也。少有至行,闲静寡欲,好学而贫,常以耕艺为事。
邻人失犊,认冲犊以归,后得犊于林下,大惭,以犊还冲,冲竟不受。有牛犯其
禾稼,冲屡持刍送牛而无恨色。主愧之,乃不复为暴。咸宁四年,诏补博士,冲
称疾不应。寻又诏曰:“东宫官属亦宜得履蹈至行、敦悦典籍者,其以冲为太子
右庶子。”冲每闻征书至,辄逃入深山,时人以为梁管之流。冲居近夷俗,羌戎
奉之若君,冲亦以礼让为训,邑里化之,路不拾遗,村无凶人,毒虫猛兽皆不为
害。卒以寿终。
范粲,字承明,陈留外黄人,汉莱芜长丹之孙也。粲高亮贞正,有丹风,而
博涉强记,学皆可师,远近请益者甚众,性不矜庄,而见之皆肃如也。魏时州府
交辟,皆无所就。久之,乃应命为治中,转别驾,辟太尉掾、尚书郎,出为征西
司马,所历职皆有声称。及宣帝辅政,迁武威太守。到郡,选良吏,立学校,劝
农桑。是时戎夷颇侵疆场,粲明设防备,敌不敢犯,西域流通,无烽燧之警。又
郡壤富实,珍玩充积,粲检制之,息其华侈。以母老罢官。郡既接近寇戎,粲又
重镇辄去职,朝廷尤之,左迁乐涫令。
顷之,转太宰从事中郎。遭母忧,以至孝称。服阙,复为太宰中郎。齐王芳
被废,迁于金墉城,粲素服拜送,哀恸左右。时景帝辅政,召群官会议,粲又不
到,朝廷以其时望,优容之。粲又称疾,阖门不出。于是特诏为侍中,持节使于
雍州。粲因阳狂不言,寝所乘车,足不履地。子孙恒侍左右,至有婚宦大事,辄
密谘焉。合者则色无变,不合则眠寝不安,妻子以此知其旨。
武帝践阼,泰始中,粲同郡孙和时为太子中庶子,表荐粲,称其操行高洁,
久婴疾病,可使郡县舆致京师,加以圣恩,赐其医药,若遂瘳除,必有益于政。
乃诏郡县给医药,又以二千石禄养病,岁以为常,加赐帛百匹。子乔以父疾笃,
辞不敢受,诏不许。以太康六年卒,时年八十四,不言三十六载,终于所寝之车。
长子乔。
乔字伯孙。年二岁时,祖馨临终,抚乔首曰:“恨不见汝成人!”因以所用
砚与之。至五岁,祖母以告乔,乔便执砚涕泣。九岁请学,在同辈之中,言无媟
辞。弱冠,受业于乐安蒋国明。济阴刘公荣有知人之鉴,见乔,深相器重。友人
刘彦秋夙有声誉,尝谓人曰:“范伯孙体应纯和,理思周密,吾每欲错其一事而
终不能。”光禄大夫李铨尝论杨雄才学优于刘向,乔以为向定一代之书,正群籍
之篇,使雄当之,故非所长,遂著《刘杨优劣论》,文多不载。
乔好学不倦。父粲阳狂不言,乔与二弟并弃学业,绝人事,侍疾家庭,至粲
没,足不出邑里。司隶校尉刘毅尝抗论于朝廷曰:“使范武威疾若不笃,是为伯
夷、叔齐复存于今。如其信笃,益是圣主所宜哀矜。其子久侍父疾,名德著茂,
不加叙用,深为朝廷惜遗贤之讥也。”元康中,诏求廉让冲退覆道寒素者,不计
资,以参选叙。尚书郎王琨乃荐乔曰:“乔禀德真粹,立操高洁,儒学精深,含
章内奥,安贫乐道,栖志穷巷,箪瓢咏业,长而弥坚,诚当今之寒素,著厉俗之
清彦。”时张华领司徒,天下所举凡十七人,于乔特发优论。又吏部郎郗隆亦思
求海内幽遁之士,乔供养衡门,至于白首,于是除乐安令。辞疾不拜。乔凡一举
孝廉,八荐公府,再举清白异行,又举寒素,一无所就。
初,乔邑人腊夕盗斫其树,人有告者,乔阳不闻,邑人愧而归之。乔往喻曰:
“卿节日取柴,欲与父母相欢娱耳,何以愧为!”其通物善导,皆此类也。外黄
令高頵叹曰:“诸士大夫未有不及私者,而范伯孙恂恂率道,名讳未尝经于官曹,
士之贵异,于今而见。大道废而有仁义,信矣!”其行身不秽,为物所叹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