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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举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帝笑。侍中奏免
诜官,帝曰:“吾与之戏耳,不足怪也。”诜在任威严明断,甚得四方声誉。卒
于官。子延登为州别驾。
阮种,字德猷,陈留尉氏人,汉侍中胥卿八世孙也。弱冠有殊操,为嵇康所
重。康著《养生论》,所称阮生,即种也。察孝廉,为公府掾。是时西虏内侵,
灾眚屡见,百姓饥馑,诏三公、卿尹、常伯、牧守各举贤良方正直言之士。于是
太保何曾举种贤良。
策曰:“在昔哲王,承天之序,光宅宇宙,咸用规矩乾坤,惠康品类,休风
流衍,弥于千载。朕应践洪运统位,七载于今矣。惟德弗嗣,不明于政,宵兴惕
厉,未烛厥猷。子大夫韫韥道术,俨然而进,朕甚嘉焉。其各悉乃心,以阐
喻朕志,深陈王道之本,勿有所隐,朕虚心以览焉。”种对曰:“夫天地设位,
圣人成能,王道至深,所以行化至远。故能开物成务,而功业不匮,近无不听,
远无不服,德逮群生,泽被区宇,声施无穷,而典垂百代。故《经》曰:‘圣人
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宜师踪往代,袭迹三五,矫世更俗,以从人望。令率
士迁义,下知所适,播醇美之化,杜邪枉之路,斯诚群黎之所欣想盛德而幸望休
风也。”
又问政刑不宣,礼乐不立。对曰:“政刑之宣,故由乎礼乐之用。昔之明王,
唯此之务,所以防遏暴慢,感动心术,制节生灵,而陶化万姓也。礼以体德,乐
以咏功,乐本于和,而礼师于敬矣。”
又问戎蛮猾夏。对曰:“戎蛮猾夏,侵败王略,虽古盛世,犹有此虞。故《
诗》称‘猃狁孔炽’,《书》叹‘蛮夷帅服’。自魏氏以来,夷虏内附,鲜有桀
悍侵渔之患。由是边守遂怠,鄣塞不设。而今丑虏内居,与百姓杂处,边吏扰习,
人又忘战。受方任者,又非其材,或以狙诈,侵侮边夷;或干赏啗利,妄加讨戮。
夫以微羁而御悍马,又乃操以烦策,其不制者,固其理也。是以群丑荡骇,缘间
而动。虽三州覆败,牧守不反,此非胡虏之甚劲,盖用之者过也。臣闻王者之伐,
有征无战,怀远以德,不闻以兵。夫兵凶器,而战危事也。兵兴则伤农,众集则
费积;农伤则人匮,积费则国虚。昔汉武之世,承文帝之业,资海内之富,役其
材臣,以甘心匈奴,竞战胜之功,贪攻取之利,良将劲卒,屈于沙漠,胜败相若,
克不过当,夭百姓之命,填饿狼之口。及其以众制寡,令匈奴远迹,收功祁连,
饮马瀚海,天下之耗,已过太半矣。夫虚中国以事夷狄,诚非计之得者也。是以
盗贼蜂起,山东不振。暨宣元之时,赵充国征西零,冯奉世征南羌,皆兵不血刃,
摧抑强暴,擒其首恶,此则折冲厌难,胜败相辨,中世之明效也。”
又问咎征作见。对曰:“阴阳否泰,六沴之灾,则人主修政以御之,思患而
防之,建皇极之首,详庶征之用。《诗》曰‘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天聪明自
我人聪明,是以人主祖承天命,日慎一日也。故能应受多福而永世克祚,此先王
之所以退灾消眚也。”
又问经化之务。对曰:“夫王道之本,经国之务,必先之以礼义,而致人于
廉耻。礼义立,则君子轨道而让于善;廉耻立,则小人谨行而不淫于制度。赏以
劝其能,威以惩其废。此先王所以保乂定功,化洽黎元,而勋业长世也。故上有
克让之风,则下有不争之俗;朝有矜节之士,则野无贪冒之人。夫廉耻之于政,
犹树艺之有丰壤,良岁之有膏泽,其生物必油然茂矣。若廉耻不存,而惟刑是御,
则风俗凋弊,人失其性,锥刀之末,皆有争心,虽峻刑严辟,犹不胜矣。其于政
也,如农者之殖硗野,旱年之望丰穑,必不几矣。此三代所以享德长久,风醇俗
美,皆数百年保天之禄。而秦二世而弊者,盖其所由之涂殊也。”
又问:“将使武成七德,文济九功,何路而臻于兹?凡厥庶事,曷后曷先?”
对曰:“夫文武经德,所以成功丕业,咸熙庶绩者,莫先于选建明哲,授方任能。
令才当其官而功称其职,则万机咸理,庶僚不旷。《书》曰:‘天工人其代之。’
然则继天理物,宁国安家,非贤无以成也。夫贤才之畜于国,由良工之须利器,
巧匠之待绳墨也。器用利,则斫削易而材不病;绳墨设,则曲直正而众形得矣。
是以人主必勤求贤,而佚以任之也。贤臣之于主,进则忠国爱人,退则砥节洁志,
营职不干私义,出心必由公途,明度量以呈其能,审经制以效其功。此昔之圣王
所以恭己南面而化于陶钧之上者,以其所任之贤与所贤之信也。方今海内之士皆
倾望休光,希心紫极,唯明主之所趣舍。若开四聪之听,广畴咨之求,抽群英,
延俊乂,考工授职,呈能制官,朝无素餐之士,如此化流罔极,树功不朽矣。”
时种与郤诜及东平王康俱居上第,即除尚书郎。然毁誉之徒,或言对者因缘
假托,帝乃更延群士,庭以问之。诏曰:“前者对策各指答所问,未尽子大夫所
欲言,故复延见,其具陈所怀。又比年连有水旱灾眚,虽战战兢兢,未能究天人
之理,当何修以应其变?人遇水旱饥馑者,何以救之?中间多事,未得宁静,思
以省息烦务,令百姓不失其所。若人有所患苦者,有宜损益,使公私两济者,委
曲陈之。又政在得人,而知之至难,唯有因人视听耳。若有文武隐逸之士,各举
所知,虽幽贱负俗,勿有所限。故虚心思闻事实,勿务华辞,莫有所讳也。”
种对曰:“伏惟陛下以圣哲玄览,降血阝黎蒸,将济元元,同之三代,旁求
俊乂,以辅至化,此诚尧、舜之用心也。臣猥以顽鲁之质,应清明之举,前者对
策,不足以畴塞圣诏,所陈不究,臣诚蒙昧,所以为罪。臣闻天生蒸庶,树君以
司牧之,人君道洽,则彝伦攸序,五福来备。若政有愆失,刑理颇僻,则庶征不
应,而淫亢为灾。此则天人之理,而兴废之由也。昔之圣王,政道备而制先具,
轨人以务,致之于本,是以虽有水旱之眚,而无饥馑之患也。自顷阴阳隔并,水
旱为灾,亦犹期运之致。不然,则亦有司之不帅,不能宣承圣德,以赞扬大化,
故和气未降而人事未叙也。方今百姓凋弊,公私无储,诚在于休役静人,劝啬务
分,此其救也。人之所患,由于役烦网密而信道未孚也。役烦则百姓失业,网密
则下背其诚,信道未孚则人无固志。此则损益之至务,安危之大端也。传曰:‘
始与善,善进,则不善蔑由至。’孔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人焉廋哉!’
若夫文武隐逸之士,幽贱负俗之才,故非愚臣之所能识。谨竭愚以对。”
策奏,帝亲览焉,又擢为第一。转中书郎。进止有方,正已率下,朝廷咸惮
其威容。每为驳议,事皆施用,遂为楷则。
迁平原相。时襄邑卫京自南阳太守迁于河内,与种俱拜,帝望而叹曰:“二
千石皆若此,朕何忧乎!”种为政简惠,百姓称之,卒于郡。
华谭,字令思,广陵人也。祖融,吴左将军、录尚书事。父谞,吴黄门郎。
谭期岁而孤,母年十八,便守节鞠养,动劳备至。及长,好学不倦,爽慧有口辩,
为邻里所重。扬州刺史周浚引为从事史,爱其才器,待以宾友之礼。
太康中,刺史嵇绍举谭秀才,将行,别驾陈总饯之,因问曰:“思贤之主以
求才为务,进取之士以功名为先,何仲舒不仕武帝之朝,贾谊失分汉文之时?此
吴、晋之滞论,可辨此理而后别。”谭曰:“夫圣人在上,物无不理,百揆之职,
非贤不居。故山林无匿景,衡门不栖迟。至承统之王,或是中才,或复凡人,居
圣人之器,处兆庶之上,是以其教日穨,风俗渐弊。又中才之君,所资者偏,物
以类感,必于其党,党言虽非,彼以为是。以所授有颜、冉之贤,所用有廊庙之
器,居官者日冀元凯之功,在上者日庶尧、舜之义,彼岂知其政渐毁哉!朝虽有
求贤之名,而无知才之实。言虽当,彼以为诬;策虽奇,彼以为妄。诬则毁己之
言入,妄则不忠之责生,岂故为哉?浅明不见深理,近才不睹远体也。是以言不
用,计不施,恐死亡之不暇,何论功名之立哉!故上官昵而屈原放,宰嚭宠而伍
员戮,岂不哀哉!若仲舒抑于孝武,贾谊失于汉文,盖复是其轻者耳。故白起有
云:‘非得贤之难,用之难。非用之难,信之难。’得贤而不能用,用而不能信,
功业岂可得而成哉!”
谭至洛阳,武帝亲策之曰:“今四海一统,万里同风,天下有道,莫斯之盛。
然北有未羁之虏,西有丑施之氐,故谋夫未得高枕,边人未获晏然,将何以长弭
斯患,混清六合?”对曰:“臣闻圣人之临天下也,祖乾纲以流化,顺谷风以兴
仁,兼三才以御物,开四聪以招贤。故劳谦日昃,务在择才,宣明岩穴,垂光隐
滞。俊乂龙跃,帝道以光;清德风翔,王化克举。是以皋陶见举,不仁者远;陆
贾重汉,远夷折节。今圣朝德音发于帷幄,清风翔乎无外,戎旗南指,江、汉席
卷;干戈西征,羌蛮慕化,诚阐四门之秋,兴礼教之日也。故髦俊闻声而响赴,
殊才望险而云集。虚高馆以俟贤,设重爵以待士,急善过于饥渴,用人疾于影响,
杜佞谄之门,废郑声之乐,混清六合,实由乎此。虽西北有未羁之寇,殊漠有不
朝之虏,征之则劳师,得之则无益,故班固云:‘有其地不可耕而食,得其人不
可臣而畜,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盖安边之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