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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杀?姐姐?”
麻子听了这话,吓得有些发抖,不由倾耳静听。
“汽艇的声音听不见了。爸爸,姐姐会不会是去跳湖自杀?会不会是去殉情?”麻子说着,踉踉跄跄地去拉开拉窗,“不是吗?爸爸,汽艇看不见了呀!”
父亲也不由打了个冷战,但说道:“那不会的。到远处去了吧。”
“远处?在哪儿?”麻子向湖尻方向望去,“看不见啊。一只船也没有。到湖岸去找找吧。”说着,趿着木履跑了出去。
昨天烧草坪的灰,在麻子身后轻轻飞了起来。
只有沙沙的降雪声。似乎是轻轻打在拉窗窗纸上的声音。
由于只是纸拉窗,没有玻璃窗,所以雪的气氛更易传到屋子里,屋子顿时变得沉寂清冷起来。
午前,发觉有沙沙的声音,打开拉窗,雪正下个不停。
对岸的山隐没了,湖面被雪笼罩着,这边湖岸的树木挂着白雪。草坪上的雪已经积了一层。
水原想,如果现在不回来的话……
“等姐姐他们回来以后,我们再出去吧。如果在什么地方遇见了,爸爸会不愿意吧。姐姐也会张皇失措的。”
父亲听麻子这么说,不由苦笑了一下。
“我们这样做不好,好像隐藏起来似的。”
“是的。爸爸只带着我自己来,这对姐姐来说是不好。”
水原在被炉里,后背感到有些冷。他呆呆地等待着百子回来。他想到三个女儿的相貌和性情都很像自己的生母,其生活态度也与各自的生母极为相以。
水原的三人女儿既与各自的母亲长得很像,同时三人也在某些地方长得都很像水原。那耳轮、那腰姿、那腿趾的形状,三个女儿在好些地方都像同一个父亲。那长得分别像三个母亲的面容,又各自融入了父亲的五官模样,真是微妙得很。
即使同一个母亲所生的孩子们,每人长得既像父母,而又分别有所不同,真是不可思议。然而水原的情况是三个女儿长得明显不同,分别像自己的母亲,而又都像同一个父亲,可以说这更是不可思议。
水原使三个女人生了自己的孩子,或者说三个女人为自己生了孩子。水原已经到了不能生育的年龄,回顾这些往事,心中也未必全是痛苦的悔恨。
不仅如此,有时还感到女人的生命和上天的恩宠。最重要的是三个女儿十分美丽,而且能够自立,这是无可否认的。她们无罪。
上面的百子和中间的麻子,这两个人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这两个女人在这个人世上,除了各自留下一个女儿和水原的爱的记忆之外,还留下了什么呢?
这两个女人和水原都曾为爱而痛苦和悲伤过。但是,这些对于水原来说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对于死去的女人来说已经完全消失了。
三个女儿也为自己的出生和父亲的过去而苦恼。但是,水原却相信女儿们对父亲的爱。
同时,对于阅历颇深的水原来说,人所感受的悲喜和苦乐,无论是人间何等深刻的真实,也是值得怀疑的,认为不过是人生河流中的泡沫或微波而已。
但是,可以说水原京都女儿的母亲,与水原和另外两个女人的关系是不同的。
京都的女人在生水原的孩子之前已经生过一个别人的男孩儿。今后也不见得不再生其他人的男孩儿。这个女人还活着。
百子的母亲和麻子的母亲,是以水原作为自己唯一的男人而死去了。
但是,京都的女人即使那样,而那个女人、女儿和水原三人之间也并不是相互憎恨的,甚至可以说内心深处蕴藏着相互依赖的爱。
水原知道麻子到京都去找妹妹,便把麻子带出来,想说说那个女儿的事。可是在热海因麻子先走了而未能说出,在箱根又因百子的事而没能得到说的机会。
然而,当父亲想说京都的女儿的事时,如果麻子对此已经有所了解,又觉得也可以不说了。
在三个女儿的母亲们之中,水原只和麻子的母亲结婚并一起生活了。这个妻子纯子死后,就只剩下京都的女人还活在世上了。
麻子对此事怎么想呢?——水原感到有些拘谨,因而对京都的女儿的事便更难于启齿了。
到京都去找妹妹的麻子,会不会也想去见一见妹妹的母亲呢?
由于京都的女人还健在,水原听着雪的声音,便对那个女人产生眷念之情。
“麻子,在这儿睡觉,会感冒的。”水原晃了晃麻子的肩。
麻子抬起睡红的眼睛。她刚才趴在被炉罩子上自己的胳膊上。
“姐姐,还没……姐姐,这里的事眼不见心不知,你心里很平静吧?爸爸心里也很不痛快呀。”
“看这雪,不能回来了。”
“姐姐正在旅馆吧。没有在大雪天去死吧?”
“又说……”
“刚才,我以为她真去殉情了呢。爸爸说什么自杀,多不好啊。”
水原联想起百子的年轻母亲的自杀,轻轻摇了摇头。
竹宫少年两只手一根一根地把劈柴放进火炉里,背对百子站着,像背台词似的说:“我想起轻井泽的白桦的劈柴来了。”
百子看着外面的雪,说:“轻井泽有你的家吗?”
“有啊。”
“想起自己的家,感到悲哀吗?”
“不悲哀。一点也不悲哀。”
“是吗?”
少年蹲下,拨弄火炉的火。
“白桦,做劈柴也不是好劈柴。”百子说。
“火很好看的。能烧就行呗。”
“那是的。因为不是煮东西,也不是烧开水……”
“白俄罗斯姑娘吻过我。”
“哎呀!还有比我先吻小宫的人?”百子转过身来,对着少年的后背,说,“这可是一件大事,是忽视不得的。她吻小宫的哪儿啦?”
少年默不作声。
“后来,小宫吻那个女孩儿的哪儿啦?在火炉烧着白桦劈柴的山中的家里……是个怎样的女孩儿?面包铺的女儿?呢绒店的女儿?多大年龄?喂,告诉我。不说可不行。”
“今天晚上说。”
“今天晚上?小宫,今天晚上也打算住在这儿?”
“这里有积雪。想到热海去。”
“不行不行,热海,爸爸带着妹妹去了。”
少年忽然回过头来。百子望着窗外。少年也望着降雪的湖面。
“好大的雪呀。山路上大轿车危险啊。掉到山谷里死了也没关系,可是姐姐一定会得救,而我却完了。这我可不情愿。”
“为什么你会完了呢?”
“因为姐姐不爱我。”
“哎——”百子看着少年,说,“到我这儿来。”
“唉。”
少年靠近百子,坐在长沙发上。百子像把少年夹在腋下似的,把他的肩头转过来斜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说:“那么,那个俄罗斯姑娘吻小小的小宫的时候,小宫的可爱的嘴感到有什么香味?”
“哎——”少年感到有些晃眼。
“据说女孩子恋爱的时候,呼吸的气息也变得馨香可人了。”百子温柔地微笑着,“不过,那时候,一则小宫还小,再则俄罗斯姑娘也是出其不意吻你的吧。”说着,把脸贴过来。
“你的鼻子真凉啊。”少年轻声耳语道。
“小宫,因为没在火前面。”
少年两手夹着百子的脖子,闭着眼睛。
“小宫有烟味儿。把烟戒掉吧。”
“嗯。”
“而且呀,要让姐姐闻到初恋的呼吸的香味……”
百子把少年的脖子搂了过来,感到那短短的汗毛尖也很稚嫩可爱。
少年的眉毛和睫毛也湿乎乎水灵灵的,很娇嫩。
百子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摸着少年长长的前发,过了一会儿,说:“小宫真会说谎啊。真可爱。”
“我可不说谎。”
“是吗?俄罗斯女孩儿的事,是真的?正因为说谎才可爱……”
“说谎?我可没有姐姐高明。”
“是吗?”百子把胳膊绕到少年的后背,把他斜抱起来,说,“衣服太长了。衣服太长,我不喜欢。”
“别瞎说了。”少年嘟囔了一句,夹着百子脖子的手的拇指猛地用起力来。
“小宫,掐我脖子呢,你知道吗?”
“知道。”
“那好啊。掐也……”百子闭上眼睛,挺起脖子。
“姐姐要抛弃我吧。”
“噢,不抛弃呀。”
“不要抛弃我。”
“说什么抛弃,这种没出息的话,不是男子汉说的。”
“那么,你是玩弄我?”
“唷——”
百子抓起少年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拿开了。
“玩弄男人的女人,这个世界上一个人也没有。这我是清楚的,十分清楚。”
百子大口呼吸,眼睛噙着泪水,脖子上留着红红的拇指的指痕。
少年把脸贴在自己的指痕上,说:“那——你不是玩弄小西之后又把他抛弃了吗?”
“是西田那么说的?”
“是他这么说的。小西说姐姐是恶魔、妖妇……”
“小西也说这种毫不自尊的话。不是我抛弃他。难道不是小西把我玩了一下走了吗?”
“我也玩你一下走了,你让吗?”
“玩了就走的,是小宫你自己呀。而小西,他是和女同学私奔,是那样吧。”
“那是因为他被姐姐抛弃了。他到和姐姐去过的伊香保的旅馆去被抓住了吧。”
“和我去过的地方,又和别的女孩子去,我讨厌这样的人。”
“别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是啊,小西的事就不要再说了。”
百子把嘴唇贴在少年的头上。
“头发多好啊。比嘴还香呢,真让人留恋。”
“留恋什么?”
“少女的时候……”
“姐姐……”少年缩起脖子,“姐姐,你谁也不爱吧?”
百子忽然扬起脸,然后又把半边脸颊贴在少年的头上,说:“爱呀。”
“爱谁?真的?”
百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外面的雪。
“没有谁吧?”
“有啊。爱父亲。”
“父亲?父亲是谁?”
少年突然站了起来。
“父亲就是父亲,是我的父亲。”
“怎么,真无聊,说谎吧?”
“不是说谎。真的爱呀。”
百子站起来,穿过客厅走到面向雪的一侧。
“不过,我对爸爸的爱就像这雪一样啊。”
客厅南面面向湖水,从上到下全是玻璃。
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