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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子住进医院,是启太的父亲办理的。
“百子小姐,哪儿感到不好吧。好像是太累了。在京都病了的话,由我负责。我有一个老朋友是名医,在这顺便进行一次健康诊断吧。”青木很自然地说。
水原也随声附和地说:“是啊。那么健康的麻子也伤了肋膜……”
青木领着医生来到旅馆,约好明天去医院。百子抬不起头来。
医生说,怀疑肺和肾脏有问题,而且是极度神经疲劳,要住三四天院,仔细检查一下。医生没有立即说是怀孕。年龄大的医生有经验,为了不让百子难堪,让她自然而然地领会到,现在说她怀孕是不合适的。
百子也感觉到了启太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大人们谈话上的技巧。这些人都很坦然。他们明白,肺也罢,肾脏也罢,只不过是最初的借口而已。
青木和水原对百子的怀孕和手术都没有过问。百子想,真不愧是善于办事的人啊。两人都佯装不知。在手术前后的日子里,也没有给百子打电话。
这是为了把事情掩盖过去。
百子这才更清楚地知道,自己还完全是个孩子,到底比不上大人。大人的这种策略总是给百子以强烈的冲击。百子现在很疲劳。失去了孩子,更使她茫然若失。
医生说百子神经疲劳,这一点恐怕是说对了。
百子在医院用的被褥和衣服,都是从青木家借来的。
“这是我死去的妻子的东西,已经放了好久,现在派上用场了。我说要尽量找一些鲜艳的衣服,可是很抱歉,因为是过去的东西,都很素淡。但是,那老式的花样,现代人穿上也还可以吧。”
青木说着,看了看百子的打扮。
青木的儿子战死了,他的儿子的女人怀了一个男孩儿的孩子。青木像对亲人般予以关照。百子对这些并不甚了然。
但是,百子自己本打算隐瞒起来,可一想到父亲和青木都知道自己怀了孕,可能在背地里商量什么吧。因而羞于见到青木。
百子怀孕以后,不知为什么,那女人的羞涩使她变得温和起来,人工流产后,仍保留着这种温和。
二
水原回东京也延期了。
其原因与其说是由于百子住院,毋宁说更重要的是由于竹宫自杀。
百子很后悔:早知再稍过些时候竹宫就死去的话,让这个少年的孩子出生就好了。
这种无法挽回的寂寞,又怎么说啊!
是百子腹中的孩子的死引发了其父亲竹宫的死吧。——这一奇怪的疑惑、神秘的恐怖,像刑罚一般纠缠着百子。
“姐姐,不要抛弃我呀。”
把这句话像口头禅似的挂在嘴边的少年,已经成了无法抛弃的人了。
无论是竹宫为爱百子而死,还是为恨百子而死,或者在旁人看来,无论是百子和少年调情,还是百子玩弄少年,现在,所有这一切只能由活着的人肩负着了。
竹宫也和启太一样了。或者说,竹宫也和百子死去的母亲一样了。死去的人没有创伤,心灵的创伤仅仅属于活着的人。
百子本该三四天就能出院了,但是身体忽然衰弱下来,这使医生很吃惊。
神经疲劳,医生的这一最初的诊断,后来似乎竟成了真的。好像以前强行支撑着,现在忽然瘫软下来。
水原往医院打了电话,说后天回东京,所以要去医院看望一下。
“请不要来。请求你,请不要来……”百子再三说道。
“是嘛。可是,不去见见你就回去是不行的。喂喂,我不放心啊。”
“没什么不放心的。我现在不想见人,请让我安静一下,您理解吗?爸爸,请原谅……”
“是吗?反正也要回来接你的,现在就算了。如果我由于工作关系不能来的话,就让麻子来。”
“麻子?喂喂,我不喜欢麻子。我,自己能回去。”
“那,你就自己回去吧。但是,要责怪你的吧,你没想到吗?”
“没关系。如果责怪的话,我自己责怪自己好了……”
“这样的事……打电话不行。我还是要去。”
“不要来。因为我是我母亲的孩子……”
父亲好像吃了一惊,电话听筒里忽然没有声音了。
“喂喂,现在,我和爸爸见面,嘴上又要说些讨嫌的话,自己也不愿意。”
父亲同意不去了。
水原回东京的第二天,启太的父亲来到医院。
没有时间涂口红的百子,嘴唇失去了颜色,脸颊也有些发硬。
但是,青木好像没有发觉似的愉快地微笑着,说:“怎么样?麻子小姐来的信,顺便给你拿来了……”说着,用他那胖乎乎的圆手把信递给了百子。
“谢谢。”
“你爸爸昨天回去了。我去送行的时候,他说请我关照百子小姐。可是,我向水原先生致谢,说我的事还要请百子小姐关照呢。”
“是吗?”百子冷淡地说,好像这些话与自己无关似的。
“可是,今天问了问医生,医生说百子小姐愿意什么时候出院,随时都可以出院。”
“啊?”百子感到好像邀她出院似的。她看了看青木,低头说道:“我自己也是那么想的。”
“那好啊。”青木点头说,“出了院,在我那轻松地呆几天。听说水原先生来接你……”
“谢谢。”
大人们到底是在安慰自己呢,还是在礼貌地对待自己呢?百子实难判断。百子以前一直随心所欲地生活,而一想到来这里便受到大人的周密安排,心里似乎有一种要呼叫出来的愤怒。
“虽然从现在开始是京都有名的冷天,但是晚秋初冬的京都也很好啊。有人说喜欢京都的冬天。”青木亲切地说,“在京都也赏赏雪景吧。”
百子望着窗外,说:“出了院,想去一趟西山。从这个窗子每天都看到西山的晚霞,就想到那里去看看。”
“是嘛。今天也有晚霞呀。”青木说,“从岚山去嵯峨吧。说起岚山,脑子里就浮现出樱花和红叶相混杂的情景,好像是一处普通的名胜。可是在没有人去的冬天去看看,我想会是蛮好的呢。是在今年5月吧,我自己从天龙寺的庭园后面登上龟山公园,沿着小仓山的山峰走在通往北嵯峨的路上。这对百子小姐来说可能有点受不了。”
百子把睡衣衣领掩得严严的。那棉袍,那披在外面的短外褂,还有病床上的被褥,都是青木的妻子年轻时的东西。
百子一想到这些也是启太的母亲的东西时,便感到有些抬不起头来。
“我回去了。你没什么事了吧。”青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百子忽然叫住他,说:“青木先生,京都有我们的妹妹,您从我父亲那听说过吧。”
“听说过。”青木回过头来,“那个被称为‘大姐’的人,我还见过呢。”
“是艺妓吧?”
“是的。”
“我觉得麻子的这封信里一定写着京都的妹妹的事。”
百子嗫嚅片刻,说:“能让我见见那个妹妹吗?”
“噢?我?……是啊。可以吧。跟对方说说看,想法看看。”
青木留下这话走了以后,百子打开了麻子的信。但是,信里没有写京都的妹妹的事。好像麻子也不知道百子住院的事。
现在这时候父亲已经到家了,大概没有把百子的事告诉麻子吧。
百子出院了。她把从青木那里借的被褥、洗脸盆等等物品带到青木的家里。
两三天以后,她和青木去了岚山。两人在渡月桥前下了车。
“我打电话说好了,傍晚到‘子规’那里去。现在好像有点早,到对岸稍走走好吗?”青木看着百子说。
百子点了点头。
“我记得小时候,吃过特别好吃的竹笋,那里就是‘子规’吧。”
“是‘子规’吧。”青木在渡月桥上走着,说,“百子小姐住院的时候,我刚看过电影《四个自由》,给我留下了难以想象的印象。那是一部反映美国为了四个自由而同德国、意大利作战并取得胜利的战争记录片。最后希特勒和墨索里尼这两个独裁者都是和情人一起死的。希特勒在官邸的地下室自杀,没有发现尸体。但是,墨索里尼是在要逃往瑞士的时候被捉住处死的。他和情人两个人的尸体都在电影上放映了。那长着一张大脸的墨索里尼睁着大眼睛死了。看样子尸体好像有点腐烂。而且,那两个人的尸体都被绑着倒吊着。他的情人的上衣底襟卷到胸部,肚子露在外面。”
彩虹之路
一
那样的两个独裁者和年轻的情人的死,使启太的父亲很吃惊,很震动。
“看到墨索里尼的情人的肚子,我惊讶得要闭上眼睛。电影把她被倒吊着、上衣倒滑下来的场面都拍下来了。我想还不知能滑到哪儿呢,见上衣停在乳房下面,这才松了口气……”
百子要离开青木,靠近桥栏杆站住了。
“对不起。”青木好像注意到了,但是接着说,“这么惨的电影,真觉得受不了。可是,这种情况下的受不了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意思是凄惨、残酷、令人目不忍睹。另一个意思是感到墨索里尼那种丑陋的死比贪生更为有力,似乎是彻底的生,日本人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真了不起呀!”
青木好像说得还不够充分。
“像我们这样,或者建造茶室啦,或者观赏冬天的岚山啦,真不行啊。”
“不过,现在也没有来看岚山的人哪。”
除了青木和百子外,渡月桥上一个人也没有。
“不过,过了红叶季节以后的岚山也不错吧。”
“嗯。有些冷清……”百子望着下游说,“红松的颜色真美,像在绿叶上染上了一层深蓝。”
河的左岸是并排的松树,右岸是稀疏的松林。百子望着这些松树。河对岸的岚山红松也很多,后面的龟山、小仓山也是松山。
河下游野草枯黄的岛上,两个地方冒着烟。
在东山见到了那里的烟。
“那下游不远,大堰河就成为桂河了。上游是保津河吧。岚山前面把水拦住的地方叫大堰河……”
青木像催促百子似的走着。
“百子小姐,做‘十三参拜’了吗?”
“没有。”
“关西参拜者很多吧。‘十三参拜’的日子是4月13日,正是这里的樱花盛开时节,所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