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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姨-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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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夫人和孩子们为了礼貌关系,自然得陪他谈一会儿天。“你生活很忙,又是忙得那么不愉快,”男爵夫人说。“整天看到精神的或是肉体的痛苦,那种滋味我是知道的。”“太太,你为了慈善事业所见到的那些景象,我当然知道;可是到后来你会跟我们一样习惯的。这是社会的定律。倘使职业精神不把一个人的心冷下去,就没有法儿当忏悔师、法官、诉讼代理人。不经过这一番变化,我们还能活吗?军人打仗的时候看到的,不是比我们看到的更惨吗?可是所有上过火线的军人都是好心肠。我们治疗成功还觉得快慰;就象你,太太,从饥饿、堕落、贫穷中救出一个家庭,使他们能够工作,恢复社会生活,你也觉得快慰。可是法官、警察、诉讼代理人,一辈子都在利害关系最龌龊的计谋中掏摸,试问他们能有什么安慰可说?利害关系是一个社会的妖魔,只知道有失败的懊恼而不知道忏悔的。社会上一半的人,他们的生活就是观察另外一半人。我有一个当诉讼代理人的老朋友,现在已经退休了,他告诉我,十五年来,公证人、诉讼代理人,对于当事人,跟当事人的对方防得一样厉害。你家世兄是律师,难道他没有被当事人拖累的经验吗?”“噢!那是常有的,”维克托兰叹道。“病根在哪里呢?”男爵夫人问。“在于缺乏宗教,”医生回答,“也在于金融势力的扩张,说穿了便是自私自利的结晶化。从前,金钱并不包括一切;大家还承认有高于金钱的东西。例如贵族、才具、贡献于国家的劳迹;但是今天,法律把金钱定为衡量一切的尺度,把它作为政治能力的基础!有些法官就没有被选的资格,卢梭生在今日也不会有被选资格!遗产一分再分之下,逼得每个人满了二十岁就得为自己打算。而在必须挣钱与卑鄙无耻的手段之间,再没有什么障碍了。因为法国已经没有宗教情绪,虽然还有人在热心复兴旧教。凡是象我一样看到社会内幕的人,都有这样的意见。”“你没有什么娱乐吗?”奥棠丝问。“真正的医生,热情的对象是科学。这一点情感,和有益社会的信念,便是他精神上的依傍。譬如说,眼前我就有一桩科学上的乐事,浅薄的人却认为我是没有心肝。明天我要向医学会报告一个新发现,是我看到的一个不治之症,而且是致命的,在这个温带区域我们毫无办法,因为在印度还能医治;……这是中古时代流行的病。一个医生碰到这样一个症例,真是一场壮烈的战斗。十天功夫,我时时刻刻想着我两个病人,他们是夫妇!啊,跟你们不是亲戚吗?因为,太太,”他对赛莱斯蒂纳说,“你不是克勒韦尔先生的女儿吗?”“什么!你的病人就是我的父亲?……他是不是住在猎犬街的?”“是的,”毕安训回答。“那个病是致命的吗?”维克托兰惊骇之下又追问了一遍。“我要看父亲去!”赛莱斯蒂纳站了起来。“我绝对禁止你去,太太,”毕安训很冷静的回答,“这个病是要传染的。”“先生,你不是一样的去吗,”年轻的太太反问他,“难道女儿的责任不比医生的更重吗?”“太太,做医生的知道怎样预防;现在你为了孝心,就这样的不假思索,足见你决不能象我一样的谨慎。”赛莱斯蒂纳回到屋子里去穿衣,预备出门了。“先生,”维克托兰问毕安训,“你还有希望把克勒韦尔先生夫妇救过来吗?”“我希望能够,可是没有把握。这件事我简直想不通……这个病是黑人同美洲民族的病,他们的皮肤组织跟白种人不同。可是在黑种、棕种、混血种、跟克勒韦尔夫妇之间,我找不出一点儿关系。对我们医生,这个病固然是极好的标本,为旁人却是极可怕的。可怜的女人据说长得很好看,她为了美貌所犯的罪,现在可受了报应;她变成一堆丑恶不堪的东西,没有人样了!……头发牙齿都掉了,象麻风病人一样,连她自己都害怕;手简直不能看,又肿又长了许多惨绿的小脓疱;她搔来搔去,把指甲都掉在创口上;总之,四肢的尽头都在烂,都是脓血。”“这种腐烂的原因在哪儿呢?”律师问。“噢!原因是她的血坏了,而且坏得非常的快。我想从清血下手,已经托人在化验了。等会我回去可以看到我的朋友、有名的化学家杜瓦尔教授的化验结果,根据这个,再试一试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我们有时就是这样跟死亡搏斗的。”“这是上帝的意志!”男爵夫人声音极其感动的说,“虽然这女的给了我那么些痛苦,使我希望她受到天报应,我还是祝祷,噢!我的上帝!祝祷你做医生的能够成功。”小于洛一阵头晕,对母亲、妹子、医生,一个个望过来,惟恐人家猜到他的心思,他觉得自己做了凶手。奥棠丝却认为上帝非常公正。赛莱斯蒂纳走出来要丈夫陪她一块儿去。“你们要去的话,必须离床一尺,所谓预防就是这一点。你们俩都不能拥抱病人!所以,于洛先生,你应当陪太太去,防她不听我的话。”家里只剩下阿黛莉娜和奥棠丝了,她们都去给李斯贝特做伴。奥棠丝对瓦莱丽的深仇宿恨再也按捺不住,她叫道:“贝姨!我跟妈妈都报了仇了!……那万恶的女人要大大的受苦咧,她已经在烂啦!”“奥棠丝,”男爵夫人说,“你这不是基督徒的行为。应当祈祷上帝,使这个可怜的女人忏悔。”“你们说什么?”李斯贝特从椅子上直立起来,“是说瓦莱丽吗?”“是的,”阿黛莉娜回答,“她没有希望了,那个致命的病可怕得不得了,光是听人家形容就会让你发抖。”贝特把牙齿咬得格格的响,出了一身冷汗,拚命发抖,足见她对瓦莱丽的友谊是何等深厚。“我要去!”她说。“医生不准你出门呀!”“管它,我要去的!……可怜的克勒韦尔不得了啦,他多爱他的女人……”“他也要死了,”奥棠丝说,“啊!我们所有的敌人都落在了魔鬼手里……”“落在上帝手里!我的女儿……”李斯贝特穿起衣服,戴上那条历史悠久的黄开司米披肩、黑丝绒帽,穿上小皮靴;她偏不听阿黛莉娜和奥棠丝的劝阻,出门的时候好似有一阵暴力推着她一样。在猎犬街比于洛夫妇晚到几分钟,李斯贝特看见七个医生在客厅里,都是毕安训请来观察这个独一无二的奇迹的,毕安训自己也在场跟他们一块儿讨论;不时有一个医生,或是到瓦莱丽房里,或是到克勒韦尔房里看一眼,再回去把观察的结果作为他的论据。这些科学巨头的意见分做两派。只有一个医生认为是中毒,是报复性质的谋害,他根本否认是中世纪病的再现。其余三位,认为是淋巴与体液的败坏。第二派,便是毕安训一派,认为是由于血的败坏,而败血又是由于原因不明的病源。毕安训把杜瓦尔教授的化验结果带来了。治疗的方法,虽是无办法中的办法,而且是试验性质,还得看这个医学问题如何解答而定。李斯贝特走到垂死的瓦莱丽床前三步的地方,就吓呆了。床头坐着一个圣多马·达干教堂的教士,另有一个慈善会的女修士在看护病人。腐烂的身体,五官之中只剩了视觉的器官;可是宗教要在这堆烂东西上救出一颗灵魂。唯一肯当看护的女修士,站在相当距离之外。由此可见,那神圣的团体天主教会,凭着它始终不渝的牺牲精神,在灵肉双方帮助这个罪大恶极而又臭秽不堪的病人,对她表示无限的仁爱与怜悯。那些用人害了怕,都不肯再进先生跟太太的卧房;他们只想着自己,觉得主人的受罪是活该。臭气的强烈,即使窗户大开,用了极浓的香料,还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在瓦莱丽屋里久待。只有宗教在守护她。以瓦莱丽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两个教会的代表在此能有什么好处?所以她听从了教士的劝告。恶疾一步步的毁坏了她的容貌,邪恶的灵魂也跟着一步步的忏悔。对于疾病,娇弱的瓦莱丽远不如克勒韦尔反抗得厉害。而且她是第一个得病的,所以也应该是第一个死。李斯贝特和她朋友的生气全无的眼睛,彼此望了一下,说:“要是我自己不害病,我就来服侍你了。我不出房门已经有半个月二十天了,从医生嘴里一知道你的情形,我立刻赶了来。”“可怜的李斯贝特,你还爱我,那是一望而知的。告诉你,我只有一两天了,这一两天不能说活,不过是让我想想罢了。你瞧,我已经没有身体,只是一堆垃圾……他们不许我照镜子。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啊!为了求上帝宽恕,我希望能补赎所有的罪孽。”“噢!”李斯贝特说,“你这种话表示你已经死了!”“嗳,你别阻止她忏悔,让她保持基督徒的念头,”教士说。李斯贝特害怕之极,对自己说:“完了!完了!她的眼睛、她的嘴,我都认不出了!脸上没有一点儿原来的样子!神志也不清了!噢!真可怕!……”“你不知道,”瓦莱丽接着说,“什么叫做死,什么叫做不得不想到死后的日子,想到棺材里的遭遇:身上是蛆虫,可是灵魂呢?……啊!李斯贝特,我觉得的确还有另外一个生命!……对于死后的害怕,使我眼前皮肉的痛苦反而感觉不到了!……从前为了嘲笑一个圣洁的女人,我跟克勒韦尔打哈哈,说:上帝的惩罚可能变成各式各种的苦难……唉,我竟是说中了!……不要把神圣的东西开玩笑,李斯贝特!要是你爱我,你应当学我的样,应当忏悔!”“哼,我!”洛林女子说,“我看见世界上到处都是报复,虫蚁受到攻击,也拚了命来报复!这些先生,”她指了指教士,“告诉我们说上帝也要报复,而且他的报复是永无穷尽的!……”教士对李斯贝特慈祥地望了一眼,说:“太太,你是无神论者。”“唉,你看看我落到什么田地啊!”瓦莱丽说。“你这身恶疮从哪儿来的?”老姑娘始终象乡下人一样不肯相信。“噢!我收到亨利一张字条,就知道这条命完了……他杀了我。正当我想规规矩矩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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