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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老碱包。他俩没进草地。在地头一个隆起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你真把信烧了?”谢平问道。
“你总算开口了。我以为你这一辈子就不再过问我们骆驼圈子的事了呢?”齐
景芳叹口气笑嗔道。她胸口里有些隐痛。一扎一扎。
“骆驼圈子是我的。”谢平闷闷地答道。狠狠地拔了根干黄干硬的草在手里折
着。他理解她当场瞒起那信的难处,但总又觉得这么做太对不起那些老伙计。他们
没错。他这样想。这一天多里,所见所闻使他震动。他没想到渭贞嫂能带起这班子
女人办货栈,抢在县长的大公子刘延军前,跟霍尔果茨克那边把生意做上了。没想
到撅里乔这老混蛋还能干这种人事儿。又有恁些老伙计会不顾一切冲上小高包,壮
起胆为平日最讨厌的老瘸说句公平话……骆驼圈子在变。那些最不起眼的人,在变。
他真高兴,真感慨。他真动摇了、犹豫了:回骆驼圈子吧。哪儿也甭去了。渭贞嫂、
老瘸、于书田、韩天有……他们都会需要我的。就是老爷子,也会明白,谢平在这
情势里,决不可能也决不会甘心就那样一辈子。谢平也要变,会变得更好、真正能
干起来……骆驼圈子,你要真变了,那该多好……他心里轻轻地呼唤着。
齐景芳见他依然不做声,以为他是为她拿那信瞒了众人,看不起她,不想跟她
说话,便红起眼圈,叹了口气,慢慢低下头去。老瘸给关起来之后,齐景芳不无尴
尬。她在于书田家的空屋里,独自呆站了好大一会儿,淡见三让见习兽医小范把她
叫去了。
淡见三在自己的卧室里等着她,和宏宏在一块儿搭积木。淡见三喜欢孩子。他
在宏宏身上花了不少钱。
“什么事?”她问淡见三,站定在门口,没往里去。从被诓过那一回,她处处
小心着他。
淡见三把宏宏楼到怀里,用他那漂亮的光净的略有些向上翘起的下巴,轻轻摩
挲着宏宏柔软的额发,盯住她的眼睛,说道:“老爷子让我再跟你说一遍,赶紧带
宏宏回场部去。这一两个月里,再别来了。”
“我的事没完……”
“得了!你以为抓个老瘸这事儿就打住了?下一步可能还得抓二贵……”
“还抓谁?”
“你要不走,那没准,再下一个就是你。”
“我今天可护了他老爷子,昧着良心护了他!”齐景芳冷冷地说道。
“你功劳还怪大哩!没有你起头搞那贸易货栈,骆驼圈子人不会恁不老实!到
时候,按总场的规定把畜群往下一分……”
“是么。你们这一拨提了干的就松快了,坐等着人家来给你们交‘租’吧。可
你替别人想过没有?叫他们怎么背得起你们这么多脱产吃干饭的?!”
“大佛三百五,各有成佛路,你叫我又能咋办?咱们别跟老爷子过不去,就行
了……”
‘我没跟谁过不去。可谁要真跟我过不去,我就把秦嘉的信亮出去。跟大伙说,
撅里乔根本没错。我看你们还抓谁!“
“信你没烧?”淡见三吃惊了。他忙放下宏宏。
“我恁傻?”
“把信给我。”淡见三站了起来。
‘你想!“齐景芳去穿鞋。
“给我!”淡见三扭歪了脸,低沉地吼道,用力一拨拉,虚弱的齐景芳一个踉
跄,手里的鞋早朝天花板上飞去。人连连倒退了好几步。后腰嗵地一声撞在新做的
还没来得及上漆的高低柜柜角上。那一阵钻心的疼痛,叫她几乎闭过气去。她摇晃
了两下,要不是一手紧着戳住眼前一把椅背,她真要整个儿一段木桩似的栽倒那儿
了。
“妈妈、妈妈……”宏宏哭着扑了过来,把木的“城堡”撞一地,自己也绊倒
了。淡见三忙去抱他。齐景芳挣扎着扑过去,推开淡见三,叫道:“不许你碰我儿
子!”
“撞哪儿了!我他娘的手是重……”淡见三见齐景芳疼得连着几口气都喘不上
来,即刻间脸色青白,也慌了神。除了爱她疼她那些时候,平素他还真没在她身上
下过恁重的手。齐景芳再次推开淡见三来搀扶她的手,拉着宏宏,扎挣着向门口走
去。淡见三摁住门,不让她走。
“原谅我……”他低声说。
齐景芳不理他。
“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我。可我……我可以当着任何人的面这么
说,自从跟你好上以后,我再没碰过其他女人一根手指……你觉得我们这些在骆驼
圈子的都不是个玩意儿!可你听着,你要替我、替老爷子想想。你不要瞧不起我们,
让你在骆驼圈子待二十年,你也要变成那样……二十年……你懂得什么叫二十年吗?
而且我还要待下去。我得待下去!”淡见三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总算把这些日子积
在自己心里的委屈、恼恨,一起喷发了出来。尔后,他关照她:“不要说我事先没
警告过你。总场就怕下边借着承包闹独立,正在四处想找个典型处理处理。你要在
总场没下最后决心处置老瘸和二贵他们之前,亮出秦嘉那信,叫场里和老爷子都下
不了台,别怪老爷子和我翻脸不认人。你要往这热火头上凑,那是你自找。我护不
了你,老爷子到时候也护不了你!”说着,他便跑了出去。待齐景芳抱着宏宏一步
一挪也走到台阶上来,看见他,用肩膀头抵住被西晒的太阳烘热的干裂的木柱,在
阴影里低垂着头,那黑色的额发遮去鹰似的眼睛,牙齿咬得铁紧,恨不得把这根在
高包上戳立了几十年的木柱打断了才了结。他那生牛皮似的脸颊上掠过一阵阵抽搐
……浑身绷紧的骨节,也在发出喀吧喀吧的声音………
……月亮大得像牛车轮,红得像个快烧化的石磨,向中天浮去。
齐景芳把手探进衬衣袋,地掏了一阵,掏出那封信,交给谢平。“你也看看。
除了老瘤和我自己,得再有个人知道确有过这么封信……”
“我来替你保存这封信……”
“你别再掺进来。”齐景芳去夺信。手被谢平摁住了。他觉得她手冰凉。身子
在微微地颤栗着。“冷?”他问。她摇摇头。他脱下外衣,让她裹上。她却把脸埋
在衣服上那股浓烈的男人气息里,静静地哭了。她说:“谢平……货栈要砸了锅,
我怎么对得起那十几家老小……”
“哪会!”谢平安慰道。
“我真累了……十几年……我再撑不住了……”她咬住谢平的肩头,抑制住一
阵阵越发难以抑制的呜咽。
这时有人弯着腰向这边找来,还在轻轻地叫着“景芳妹子……景芳……”他们
听出是渭贞嫂,齐景芳应了声,想上前去迎,没待起身,后腰上一阵剧疼,她便扑
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咋了?”谢平去扶她。渭贞也同时闻声趟着齐膝盖深的草,扑了过来。
“我没事。你咋了?”齐景芳靠着谢平有力的依托,咬着牙,忍住疼,站了起
来,忙问。
“咱们的车……”话还没出口,渭贞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滴落下来。
“车咋了?”齐景芳惊问。
“也不知道李裕跟秦嘉在场部听说了啥,他俩把我们的车扣下了。景芳妹子,
你们的秦嘉不能这么做……我们借了钱,总要还的。把我们的车扣去了,再做不成
生意,我们拿什么还这债?一万多啊!”
“谁说车被扣了?”齐景芳的腰也不疼了,只感到身上一阵阵虚冷。
“开车的玉柱回来了。他说,李裕夫妻俩看场部下那新精神,估摸咱这货栈以
后没多大油水可赚,怕我们再还不起债,就把车扣下了……”
“秦嘉不是做这种事的人。”谢平说道。
齐景芳对渭贞说:“你替我看着宏宏。我这就回场部找他们。叫玉柱跟我一路
去。我要开不回那车,我就死在她秦嘉门口!秦嘉……好你个狼心狗肺出尔反尔的
秦嘉……”
‘你冷静些。“谢平说道,”还是我去找秦嘉。也不用玉柱去。我自己就能把
车开回来……“
“我自己去。我要找秦嘉。我要再好好地叫她一声,我的秦嘉姐……”齐景芳
咬牙切齿地嚷道。
“你的腰咋经得起一百多公里颠?”
“颠折了颠死了才好呢!省得再去看这不值得再看的世界了……”齐景芳一点
都控制不住自己了,两颊泛着潮红,眼窝里辣辣地闪着干热的光。
“齐景芳!你自己在启龙镇咋跟我说的?!”谢平恼火了,真想给她一个巴掌,
叫她清醒清醒。
齐景芳低下头去,依偎在渭贞嫂的怀里抽泣去了。
“只许你在渭贞嫂面前这样嚷嚷!听到没有!如果你真心为那十几个嫂子大婶
们着想,你得咬碎了牙根往自己肚里咽。你再哼哼、再抽抽我瞧瞧!站直了!没出
息的窝囊废!”他一把把齐景芳从渭贞怀里拽了出来。他这么凶狠,连渭贞都害怕
了。渭贞伸手要去劝阻,一抬头,却看见谢平那瞪大的眼睛角落里同样挂着两颗恁
大恁圆的泪珠……
谢平整去了三天。到秦嘉家,是早起。从苇湖里吹来的微风,加重了这一片低
洼地里的雾气,使李裕家大院那团团一周的板皮围墙,看起来益发显得灰暗凝重。
院后身那些响叶杨默默地在雾里直挺着连成一片,像块板筑的高墙。他扒开板皮院
墙的缝隙,看到那辆草绿色的卡车。车头上还蒙着一大块苫布。谢平没惊动大门口
那四只狼狗,悄悄蹬住后院墙板,翻将进去,摸到车上,掏出玉柱给的车钥匙,开
开电门,试试车;见一切完好,便在点着支烟后,这才突然开亮前车大灯,摁响喇
叭。他这是故意的。车,他今天是肯定要开它走的。但他要看看秦嘉的态度。他不
能相信,他当年的“中队副”,自己一直当大姐看待的秦嘉,会把自己的钱看得比
那十几个女人的身家性命还紧要。他不愿意相信真是秦嘉让人扣的这辆车。如果秦
嘉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