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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上了犹大的当么!固然不错,我一事无成,已经三十三岁了。但不就是三十三岁
吗?还不是四十三。五十三、六十三嘛!我起码还有四十年好活么!这十四年,算
交学费。操他妈的,有什么哭天嚎地的?!再不能像镇华那样乱了自己阵脚。再不
能出第二个计镇华……”
“取了手续你上哪?”齐景芳急急地问道。
“想通了,提上劲儿来,上哪都一样。想不通提不上劲儿,请你上人民大会堂,
不也得跪着往里爬?!”
“再待两天。行吗?再陪我待两天,我们一起走……”齐景芳十分艰难地说道。
她不能再把话说得更袒露了。她只能说到这一步了。一切的一切,都在这委婉的恳
求里已经表达得够清楚的了……她双手撑住冰冷的台阶,低低的垂下头,耸尖了两
只肩膀,让刘海儿和鬓发都耷落下来遮住自己烘烘地烧热的脸颊。由于期待、由于
羞赧、由于激烈的自制,她全身竟像热病中的寒战似的抖栗起来。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觉出谢平跟木人似的坐着,一动不动,同样拿两只手去
撑住身两边冰凉的水泥台阶,拱起腰脊,侧过半拉脸,定定地望着自己。她便忍不
住地一头扎到他怀里,呜咽道:“我只要你两天……”
谢平既没推开她,也没楼起她。这些天,他自然早觉到了齐景芳对他的种种的
好,但这些毕竟到来得太迟了。他得尊重这十四年给他俩造成的种种既成事实。特
别是昨天自己在镇华事件的冲击下,流露出恁些脆弱和歇斯底里之后,他开始警惕
自己。如果自己还要争取一个新的十四年,二十四年,就不能允许自己感情的防线
再出现一次溃败的缺口,决不允许自己再软弱。不能了!已经没有这个多余的时间、
多余的精力,让自己节外生枝地去陷入某种“无端‘的纠缠。
他明白,景芳对他的好,是真挚的,但到三十三岁还没有跟任何一个女人深人
交往过的他,在这种越轨的“好”的面前,依然是惶惑的。一旦接受了这种“好”,
在他和她的心灵上会产生什么后遗症呢?会给她带来什么损害?他无所适从……
况且,他又想起了桂荣和老淡……
这样,整整过了十几二十分钟,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肩头,装作什么也不明白似
的,淡淡地笑着:“别小孩气了。这镇子僻静得都叫我腻味了,你还待个啥嘛!走
吧。不过,就是走,我们还得分开走。我得去上海再待一段,你先回吧……”
回到老宅,天黑许久了。老校长和小英还在灯下等他。小英烧好洗脸水,洗脚
水,热来三四块方糕,两碗用上等粳米熬成的青亮的稀粥,给父亲和谢平当夜宵吃
罢;又沏杯清茶,让他俩过了过嘴。老校长还嚼了口茶渣,清了牙缝。三人才各自
回屋安歇。但这一夜,谢平却依然睡不着。月亮久久地在老宅灰黑的檐角上悬浮。
堂屋条几上那对青花寿字双耳细颈古瓶和当间挂起的那幅文征明的“瘦石三友”六
尺中堂,都蒙上一层轻烟似的氤氲。搁板上一尊高白瓷的观音,从暗处温柔地看着
谢平。仿佛在问:我能帮你一点什么忙吗?小施主……
谢平朝她笑笑,这才摊开被窝,倒头睡了。一早,他起身告诉老校长和小英,
他今天要约齐景芳来吃饭。老校长和小英见他气色顺畅、平和,也格外高兴,叫他
快去请。他把小英叫到照壁后头,给她两张十块的钞票,让她去买一点有江北特色
的菜。小英看着那两张钞票,难堪地脸红起来。她说:“没有你这两张钞票,我们
就不会给你朋友准备好吃的了?下回,你再这么没意思,我报告老头子去了。”谢
平忙收起钞票,走了。大同街上还清静着。一夜风雨,落下不少槐花,在檐角。风
火墙、门背后。护窗板和街面上铺起,像煞一场“春雪”。第二旅社里,赶早班车
船的人早走过了。用不着赶车船的,则密闭门窗,还在尽情享受这一会儿最惬意的
“回笼觉”。只有做夜班的服务员,收拾走廊里的痰盂,做交班准备,碰出丁点钝
响,反倒衬得这小客店重檐深院清晨忙中偷闲的一片寂静。谢平未及上楼,就被服
务员叫住了:“谢同志,齐同志有一封信留给你……”谢平一惊,忙问:“她人呢?”
服务员递过信来,答道:“一早去船码头了。”谢平车转身,向船码头跑去,磕碰
着不少挑担赶早市的人。启龙镇码头水浅。客轮靠不过来,只能停泊在二百来米开
外的水域中。客人上下船还得靠平底驳船“摆渡”。待谢平追到码头,第一只驳船
已经开出三几十米。突突地排开那褐红色的浊浪,平稳地向客轮驶去。第二只驳船
上客人不多,只坐半船。检票的不让谢平上驳船找。谢平只得绕过检票口,跑到更
加接近驳船的岬角头上去细眺,并出力叫了几声:‘景芳。“驳船上的客人朝他瞟
过几眼,没有人回应。过一会儿,倒是那只渐渐靠近铁壳火轮的驳船上站起一个女
子,细看看,谢平认出那便是齐景芳……
她走了。信上说:“谢平:我一直等你到这会儿。我想,今天晚间你会到我屋
里来的;不为别的,只为把白天在天主堂里刚开始了的那场谈话再继续下去,你也
应该来。我一直等着。一边等,一边回想我们在一起、不在一起所经历过的那许多
事……等到天亮那一刻,没见你来。我只有走了。不,应该说,我是高高兴兴地走
的。在天主堂后院,你装作什么都不明白,但我清清楚楚地感觉,你是明白的。正
因为明白了,才要这么装。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虽然,不是更多、更充
分。)我终于知道了我一直想知道的。(虽然你不肯明说,怕说出口。)我也让你
知道了,我一直想告诉你的那点心事……最后,我又清楚地看到,哪怕过了这样的
十四年,你不会是计镇华,不会是秦嘉,不会是马连成,也不会是我齐景芳,你依
然是你谢平。我为你高兴。我想,我回去,也能向秦嘉姐交待得了啦。你几时动身
回来取手续?我们还能见上一面吗?我悄悄地走了。我真怕等今天早起见到你,我
又没了走的勇气。说实话,今生今世,我还头一回这么不相信自己。还有句话,我
几次想说,都不敢说。你回来时,一定要先去福海找找桂荣。羊马河有些关于她的
风言风语。我和秦嘉姐是不相信的。希望你亲自去核实一下。
“好了,就这样分手吧。十几天,我这荒唐人,办了件荒唐事。但也总算了了
自己一生一世的一桩心愿。从此,我安心去做‘老淡媳妇’。不要多久,我要跟他
结婚了。在你离开骆驼圈子之后,我又朝骆驼圈子走去。只不知,在你生活过的戈
壁滩上,我还能不能找到你留下的脚印。我想我会用心去找的。我的中队长……”
第25章
二十五
对有灵魂没躯壳的人、有躯壳没灵魂的人,有血管没血可流动的人、有血但没
血管供它流动的人……他们统称之为“人”。别大惊小怪。
老爷子把于书田叫到自己的大房子里来时,淡见三那瘦高、匀称、有力的身影
也出现在于书田家地窝子的门口。这是他俩安排好的。老爷子找于书田谈,而刚被
正式任命为骆驼圈子分场副场长的淡见三则来找两位女将谈。这两位女将,一位,
自然是渭贞,另一位,倒是齐景芳。
齐景芳从启龙镇回羊马河,到秦嘉家接回宏宏。恁些天不见儿子,真想死她。
抱着儿子滚到床上,又是亲脖梗,又是拱脚底心,两人笑做一团。后来渭贞带着闺
女来找她。她蓬松着头发,从床上坐起,都记不起来,这女人是谁了。
“我……骆驼圈子老于……于书田家的……”
“渭贞嫂!你瞧我这记性!”她叫道。这才赶紧往屋里让这娘俩。
“你忙,我们就不进屋了……”渭贞谦和地道。
“忙啥?!刚出差回来,跟儿子在开心哩!”齐景芳大笑道,拢拢鬓发,生着
炉子,沏茶。渭贞带给齐景芳一张于书田写的便条:“齐景芳同志:我是谢平和淡
见三的战友。你大概从他们嘴里听说过我吧。我们只在送谢平离开骆驼圈子的路上
见过一面,连句话都没说过。今天倒要这么麻烦你,真不知咋样开口。我一家的情
况,你一定也略知一二。我们这么干熬下去,恐怕长久不了,总得想个法子才行。
我让渭贞去找你。一切由她向你面谈。你要觉得她说的还在理,符合党的政策,就
请帮帮忙。要是觉得不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必再告诉任何人。我连老淡也没
说。也请你代为保密。我只是不忍心看着别人吃肉,让赵队长的几个孩子跟着我和
渭贞干啃苞谷馍。一切拜托了。”这边齐景芳看完便条,那边渭贞眼圈已然红起。
齐景芳说:“还没找住的地方吧?就在我这达挤挤。那招待所,干净房间你住不上,
给你住的,真不是人住的。”
“那……不太麻烦了……”渭贞忙站起。
“我跟老淡、谢平啥关系?再不许你说那等见外的话了!”齐景芳笑嗔。有人
来求助她,她总是开心的。但又想:假如是谢平在骆驼圈子,他会把书田大哥一家
的事托给她来办吗?想到这一点,她心里又不由一阵隐痛。当然,此刻,她决计不
会把由此产生的种种怅恫流露在渭贞娘俩面前。
“这两年,我给老于添恁些麻烦……害得他……”渭贞一开口,眼圈又红了。
“嫂子,你又来了!两口子,一个被窝筒里的人,谁麻烦谁呀!”
渭贞带来的“计划”是:想拉一帮在家闲着的妇女,在骆驼圈子办个“贸易货
栈”。替人到霍尔果茨克拉货、提货、存货、送货。“老于懂点机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