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馄饨,忙着去往锅里添冷水了……
……谁也料想不到,刘延军在县百货公司仓库后头、塑料制品加工厂的旁边还
掌握着恁大一套房子。一个空关着的独门独户大院,单有一个披着黑棉袄的老汉给
看门。院里槐荫匝地。刘延军带桂荣逐间看过房子,回到院当间,诚恳地对桂荣说
:“公司住房的紧张程度你是耳闻目睹又身受了的。可这个院子,我一直控制着。
谁也不给,专门留给你老舅爹。我是诚心的……提议他当副镇长绝亏待不了他。办
公室主任听起来场面大,实际上无非是个大秘书,跑腿的差使。他恁大年纪,我怎
么想,也不合适。县里几个领导也不忍心那么使唤他。再说,搞办公室那工作,在
地方上,横里竖里,得有一大把关系才行。他老人家初来乍到,这盘‘石磨’恐怕
也难推得转。城关镇工副业生产的毛利占全县的百分之三十八点还多。在这位置上,
你老舅爹进可影响全县,退也有实地可据。镇长明年到年龄,该办离休手续,再往
后,城关镇就全交在你老舅爹一人手上。不就让他‘副’这一年吗?他慢慢把人事
熟悉起来,我又在县里,以后什么话不好说的?”刘延军想让桂荣回去做老爷子的
工作。他恁着急,是因为有消息说,羊马河的“暴发户”李裕也在打骆驼圈子的主
意。似有那个意思,要抢个先手,把桑那高地左近十几个县对霍尔果茨克口子的生
意先揽那么一把过去。趁老爷子对归并福海有后悔之意之机,这李裕派人频频去骆
驼圈子活动,还打通了工商银行和农业银行的关系,真要跟刘延军较量一番。消息
还说这老头一脑门子的生意经,还有个贤内助,尤其能干,特别年轻,是个上海女
青年。这自然使刘延军不敢粗疏怠慢。通过霍尔果茨克转口生意,把他公司的实力
扩展到左近这十几个县去,只是他那小“五年计划”中奠基的一步。他还认真有几
步好棋跟在后头要走呢,怎由得这位老爷子在这节骨眼上别他“马腿”?他快速地
(简直该说是‘神速’地)在三两天里,设法搞到这套房子,并且说服了县委内的
几位叔叔伯伯,当然也说服了父亲,实在不行,就再让一步——把城关镇的“镇长”
给这位硬倔的老爷子,不让这位老爷子“副”了。这总可以了吧?
他俩出得院来,穿过县百货公司中心店的店堂往街上走去。店堂里有几块地板
糟朽了,在脚下咯吱咯吱颤悠。做得粗笨的柜台旁边,戳着根糟黄的柱子,支撑着
低矮的天花板。玻璃橱窗上贴着一些用红绿纸写起的新货露布。店门前有条沙石铺
起的丁字路。三四月间近午的阳光,从黄泥屋顶、黄泥围墙。细沙石路面上漫开。
路旁瘦弱的榆树、毛驴、麻袋。沙石料堆……都黄扑扑地蒙着层暖烘烘的灰土,又
弥漫起一股马粪。驴粪的气味。沙石料堆跟前,停着辆北京吉普。看车号,知道是
县委小车班的车。吉普车旁边站着那位黑瘦的崔副校长。未待桂荣发问,刘延军体
贴地微笑着对她说:“我派他陪你回去。路上说说话,解解闷。遇事,也有个人替
你参谋参谋。我本来想亲自陪你去的,不过,还是你先单独去一下的为好,留个回
旋的余地……”一见那老崔,桂荣的心又怦怦地跳了起来。她曾跟小刘明说过,她
不想再跟这老崔来往了。小刘总故作惊讶地问:“他咋了?他为人不老实?”老崔
老实。心地好。办事地道。这些都没得可说的。可是……
桂荣在柜台边又站了会儿。她觉得背上一个劲儿地在出汗,儒湿了的胸褡细带,
勒得她有些透不过气。亲近自己的人(包括刘延军),都跟自己说过,不用苦等谢
平了。人家去了上海,还能回头喝你这碗‘苞谷糊糊“?但她不信这话,却又没话
去反驳。不管怎样,自己没做亏心事。小刘这一帮也是正经做事业的。虽然有些新
派的脾气爱好,倒也不至于胡来。自己头一回为公司执行任务,又要去说服自己的
舅爹。他派个人帮我在身边参谋参谋,还是对的。派老崔,不比派别的谁强?!!
也真是的!于吗要往歪里斜里想人家?于是镇住自己内心的不安,并感激地看了看
小刘,略略仰起头,甩松了粘附在脖根上的短发,平静下一时慌乱的心绪,神神前
后衣襟,舒口气,去推开了那不怎么灵便的店门。
齐景芳连着三天到码头上都没接到谢平。早晨,梳洗罢,看看窗外被风推起堆
叠上来的乌云,忙到楼下营业室,打了个电话,问明昨天从上海过来的客轮今天依
然按时到港,便上楼换了胶鞋,带上雨伞,在镇市稍一家茶馆店门口,叫了辆二等
车,在船到达前个把小时,又往码头去了。
码头上空空荡荡。不多的几棵树,显得孤孤单单。一些伸进海滩去的岬角上,
堆着不少准备用来砌护坡的大石料,横七竖八,堆垒杂陈。海原先褐红。今天却那
样的灰暗。海平面原先谐和浑圆,这时却起伏骚动,发着连环的褶皱。它不绝地把
一排排涌浪赶到岬角脚下,匐匐然发出一声声巨响,倒卷起的许多青白的浪花,在
扑回海里去之前,又让风吹到了岸上,连同那些细珠碎沫,纷纷洒到齐景芳身卜,
手背上,叫她一阵阵起颤。即便如此,也还总有那样勇敢的小木船,在浪褶里颠进,
总有些海鸟在云端翻飞,还有些铁壳火轮呜呜地远去近来,叫海无可奈何它们……
齐景芳,忽而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打着伞,挽着个竹篮,朝海边石堆旁走来。
她认出是老校长的女儿小英子。这几天,她也常往码头上跑。齐景芳每回都能遇见
她。她对着灰茫茫的海面,张望了一会儿,到停泊着七八艘小渔船的滩脚处,买了
斤海虾,用张残荷叶包上,看到齐景芳在等谢平,便赶紧走了。肩上的黄油布大伞
遮去了她大半个丰厚的后背。
轮船晚点。谢平又最后离船。真把齐景芳急坏了,也冷坏了。斜雨早打湿了她
半边衣裤。“怎么去恁些天?”她大步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挎包,问,把伞侧过半边
盖住他头顶。
他没有回答。
“咋回子事?”她看他这一个多星期,也黄瘦了,头发也显长了,心里暗暗一
惊,便挽起他胳膊问道:“是家里老人……出啥事?”
谢平看看齐景芳,又回过头去看看轮船,好似还有什么东西落在船舱里了……
“镇华被判了三年刑……”谢平呆呆地说道。
“三年?”齐景芳一惊。
“恐怕还要吊销上海户口,送西北服刑……”
“他家里不是给他找医生写证明了吗?”
“找了。他妈妈也找法院恳求不判,把儿子交还她来管教。可是镇华自己不承
认有病。他情愿由法院来审理自己的这案子……法院也找了精神病大夫,给他测试。
测试的结果说他是人格不健全引起的轻度解离性意识障碍,对自己的行为应负法律
责任……”
“天爷……”齐景芳轻轻地呻吟道。
就这样,在度过了那样的十四年之后,刚回到上海,镇华又要离开上海,去西
北服刑。宣判结束后,谢平赶忙离开旁听席。囚车停在法院门口。法警不许谢平靠
拢。他推他们,叫道:“我是他亲哥哥。我要跟他说句话。”镇华戴着手铐出来了。
‘你来干什么?“镇华生硬地问他。谢平强压下心头的哽咽,赶紧对他说:”你放
心。家里,有我们……回头你要告诉我服刑地点。一定要给我写信……“镇华却说
:”我家里那帮子用不着你去替他们操心。老兄,照顾好你自己。听懂我的话没有?
照顾好你自己。学会替你自己着想……现在要的就是这个!“他叫得那么响,引来
不少路人。法警不得不把他推进囚车。谢平看到他被绊住了,跌倒在囚车车厢里。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马上翻过身来,扒住车门不让关,叫道:”班长,你去问问那
些理论家,我们上山下乡到底错了没有?我一生就只做了这一件大事,让他们告诉
我,我到底错了没有……“
雨,绵绵的雨丝,穿过法院门口那棵高大的合欢树发黑的枝权,洒落……洒落
……
他看见镇华的老妈妈坐在轮椅上,还有他的兄弟姐妹,远远地远远地站在马路
那边,看着囚车启动……
一幢石库门房子二楼的窗户里传出刚走红的女歌星的喘息:“……一样的月光,
一样地照着新店溪;一样的冬天,一样地下着冰冷的雨;一样的尘埃,一样地在风
中堆积。一样的笑容,一样的泪水,一样的日子,一样的我和你……什么时候蛙呜
蝉声都成了记忆?什么时候家乡变得如此拥挤?高楼大厦,到处耸立,七彩霓虹把
夜空染得如此俗气。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
了我们……”
……走上客店小板楼陈旧的朱漆楼梯,谢平对齐景芳说:“我在门口等一会儿,
你先去把湿衣服换换。”
“我又不换衬衣衬裤,你害什么臊嘛!”她把谢平推进房去。
换罢衣服,齐景芳从帐子背后走出来,把湿衣裤撂到床底下脚盆里,取下毛巾,
往脸盆里倒瓶热水,让谢平洗洗,;暖和暖和。但谢平只是看着那歪着扭着向上蒸
腾的热气,发呆。她捧起谢平冰冷的手,紧紧地捂着,担心地劝慰道:“别这样…
…”
‘济景芳,你姐夫没离休吧?还在街道当党委书记?能求求他给帮个忙吗?“
“谢平,你这是干啥呢!”齐景芳听谢平用这种口气说话,心里一紧。
“帮帮我。让我干成件事。”谢平失神地看着齐景芳,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潮
红,眼光却贪婪地饥渴地闪烁着。“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忙了。我不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