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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平今天跟陈助理员之间闹了那点不愉快,这时实在不愿意回到自己那又空又
大的黑屋去,独自待着。但既然是林场的客人,他不好再耽搁齐景芳了。林场的人
是农场的人最惹不起的。木头。要命的木头啊。
一会儿,又来了服务班的两个小丫头跟齐景芳一起收抬房间。谢平也想帮忙。
齐景芳从壁橱里抱出一条早准备在那达的公家的八斤棉被塞给谢平,说道:“越帮
越忙。走你的吧。”
两个小丫头今天也不开他玩笑,叫他“姐夫”了,忙得只有工夫抿着嘴暗自偷
笑。
谢平没要那被子。他觉得自己突然被冷落了,不是滋味。走的时候,从大盆里
捞起自己的被单、被面,准备带走。齐景芳正忙着在给漆器烟具里装烟,直起腰诧
异地问:“你这是干吗?”
“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得伺候大人物……”谢平这么说。
“你自己洗。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来跟我抢手夺脚!”她不由分说,夺下
湿床单,把大盆推回到小储藏间,“咋”地一声,上了锁,把那床棉被重重地往谢
平怀里一顿,说道:“没人告你占用公物的,放心使吧。”但谢平还是没要。他自
己也不知道,忽然就那么地想跟谁憋一口气,不想要,便悻悻地、踏踏地走了。
第06章
六
第二天天粉粉亮,齐景芳来敲门,又把被子送了来,说:“这两天,我怕都不
得闲洗你那‘油’被子。委屈一下吧。中队长。”被子里夹着一条雪白的床单,在
灯光下晃眼。还掉出一副手套。黄军布面的连袖皮手套,正是他给了赵队长的那一
副。谢平好不吃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齐景芳说:“昨天你刚走不一会儿,老宁打电话给我,跟我说了你这副手套的
事。叫我务必替你去把这件事了啦……”
“你就去赵队长那儿讨手套了!”谢平只觉得自己浑身在打颤。
“我跟赵长泰说,你下连队了,让我找他讨手套……”
“我让你去的?你就这么对他说的!”谢平吼了起来,“狗抓耗子!你简直就
是狗抓耗子!”谢平急得在屋里直打转。
“老宁说,再不去要回来,就晚了。赵长泰今天去师里。师里提他。你干吗要
落这么个把柄在人家手里?”
“于吗?”谢平冲到齐景芳面前,‘你们替赵队长想过没有?这种时候,连我
……都要向他讨回这么一副烂脏手套,以示自己的’清白‘,这不等于在抽他嘴巴
吗?!“
“他已经是那样了……”
“什么‘那样’?!”
“他有事。他确实掺和进那年的叶尔盖事件里了。我问过了……那年他被派去
支农,帮老乡公社搞春播。他待的老乡公社就在叶尔盖农场跟前……”
“他就是该吃枪子儿,也可以戴副手套吧?宪法上没说吃枪子儿的,就得活该
冻着!”
“那你为什么偏偏要给一个该吃枪子儿的人送手套?多心的人不问你这一条?”
为什么……
谢平不想跟齐景芳再多缠。
但齐景芳一反手却把门给插上了,堵着门不让谢平走。她说:“你得听老宁的。
他说得对,你不能小看这件事。一没事儿的时候没事儿,但凡有事,新账老账都算
到你头上,你就怎么也描不白了!”她急得都快要哭了。
谢平担心师里的人不等天大亮就把人带走,便用力一拨拉,把齐景芳踉踉跄跄
甩到一边厢,想去看守所。齐景芳扑到电话机跟前,抱起电话机,威胁道:“你胆
敢再往外走一步,我就给陈助理员打电话,告你。”
谢平夺过手套,对齐景芳说:“你告吧。你告了,我才知道你齐景芳也不是个
东西!”
但没等他跑远,齐景芳追上他,掏出几张钞票说:“手套就别还了。悄悄给他
点钱,让他到师看守所托人另买副戴戴……”
“人家这时要的不是几张票子!”谢平叫道。但等他拿着手套跑到看守所,赵
长泰已经被带走了。同车被带走的,还有那个叫李裕的人。
齐景芳再没敢跟谢平来横的。他对于她,始终还是个“街道的团委副书记”和
“中队长”。这种印象始终还在约束着她,叫她在他跟前不敢过于“撒泼”,也不
敢过于放纵。这使她常常感到困惑、不服气、自卑,有时还会被由此而生的一种莫
名的苦恼所困扰。当然,此时的她还远不能理解自己的这种苦恼和困扰,也不懂得
这种苦恼的价值和它的真谛……
她打电话叫来了老宁。待他俩慌急慌忙一道赶到看守所,师政法科的“嘎斯六
九”车早已不见了影踪。她看见谢平还站在小碱包上发呆,心里也感到一阵愧疚;
可看到手套还在他手里,又不觉暗自庆幸,把一颗无处落脚的心轻轻安放了下来。
但这同时,她依然感到一种酸涩在心里涌动,叫她沉重地站了下来。她知道谢平这
时不会来理她,便拉过头巾,包住还不住在喘息的嘴和鼻子,往后移了两步,又想
起还得赶回招待所,给林场来的那位年轻的黄之源科长送洗脸水,便悄悄转身走了。
第07章
七
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我到来的地方去。
我从去的地方来,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黄科长起得早。要是在林场,他起得更早。这是他多年跟随林场的老场长养成
的习惯。每天三四点钟,老场子就在屋里折腾开了。咳嗽、放屁、打嗝、抽烟。挪
箱子……沉重的软皮靴把陈旧的地板来回踩得嘎吱嘎吱。他起床,也非得把你拽起
来(他老伴不在山里),并非有什么大事。隔一会儿,他得叫喊:“黄之源,你小
子把我的花镜塞哪儿了?”再隔一会儿,他又得叫喊:“你替我记着点,上午通知
伐木二队曹队长让他带人在道口等着我……昨晚我让你收着的那几份统计报表呢?
我说你年纪轻轻忘性咋恁大?快找找……”再隔一会儿,又是“你替我记着点……”
老场长老喜欢在众人面前骂他记性不好。不过,林场的人心里明白,在老场长和起
小跟在他身边的小黄之间,究竞谁的记性更差些。挨老场长骂的时候,黄之源从来
不还嘴。他清楚,老场长这人就是一张嘴臭。除过这,遍天下再找不到恁好的老头。
他离不开你,这还不叫你高兴?年头一多,他归他骂,黄之源呢,早把他下边所要
的东西给找出来悄悄放在手头了,待他二回再叫喊,就可以马上递到他手上,叫老
头吓一跳:“你小子有长进啊!头年冬天吃啥来着?吃山核桃补了脑浆了吧……”
老头把眼珠鼓老高。黄之源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已经当了三四年林场计划调度科的
科长,加上跟老场长这么一点非同寻常的关系,在林场,整个儿一个大拿!他这回
来羊马河,是想请这儿弄个基建队上去,给他盖几间房。他要接家属了。
自己收拾完床铺,到院里活动过腿脚,做做各种转体和下腰的动作,齐景芳送
来了洗脸水。
“黄科长,您又自己叠被了……”齐景芳清倒杯子里的残茶。
“我常来常往,麻烦你们的日子多了。你们可别把我当那些大家伙看待……”
“大家伙来,我们场的首长还不一定每顿饭都陪着呢。可你……”
“啊,那是你们场的首长相中我手里那几根木头了。”
‘称这么没良心!回头我告诉我们场首长,让他们每顿都只给你上苞谷馍!“
黄之源笑了:“我当着你们场长政委的面也这么说。不信,你问问去。”
齐景芳挑起细黑的眉梢,瞟了黄之源一眼。她不相信黄科长会当着场首长的面
把话捅到那一步上去。捅到那一步上了,人跟人之间什么都白了,还有啥意思?还
能好得起来?可她觉得场里的几位首长待黄科长是真好。不光当着他的面,就是在
背后,他们也常关照服务班的人,千万别怠慢了他。是真把他当一回子事。有时连
政委都亲自给水库上打电话,让他们砸冰下网给黄科长抓鱼。还专要小头大肚子的
武昌鱼。她常常拿这位黄科长跟羊马河机关里的股长、中心助理员相比。从年龄上
来说,羊马河的这些股长、中心助理员没一个不比他大的。可论及场首长的器重,
却又没一个及得上他的。十年后,谢平能到这一步上吗?也许还不止……冷不了地,
她要朝这上想。可我干吗要为‘右人“担忧呢?喝大河水了?管恁宽!要你来为谢
平操心?哪是哪呀!她自责。尔后心慌慌地跳,却又松快舒服得发紧。这会儿,她
也这样,呆呆地看着黄之源宽厚的脸盘和细小的眼睛发了会儿愣,格登一下,脸便
烘烘地烧热起来,赶紧低头避开黄之源追寻的视线,提起那把高腰细身长嘴的马口
铁水壶,哗哗地向脸盆里倾出一长条翻滚着热气的细水柱……
政委亲自过问谢平的情况,叫陈满昌不舒坦、不自在,甚至多少有些紧张。政
委的特点,他清楚。今天使用你,并不表明他真器重你。今天把你晾在一边,也并
不表明他对你的潜在的能力缺乏明晰的估价。他不断地在掂对、测试。掐着指头计
算。这正是政委厉害的地方。他办事用人都十分讲究时机。时机不到,决不动声色。
只看他在袁副校长和儿子跟前那副随和、琐碎的劲头,就以为他是个婆婆性子,或
只看他跟场长扭咬得恁凶,一丁点都不肯退让,就以为他刚愎狠辣,那你就都错了,
简直是错到了家,错出了圈儿。政委当仓库主任前,在部队一个兵种总部当过秘书。
是海军总部还是陆军总部,闹不清了。他自己不说,你也查不到他的档案。他的档
案在兵团于部部铁皮保险柜里锁着呢!密码锁,你开得开?!后来因为什么,下来
当仓库主任,也闲不清。但能在总部当秘书,这能耐还咋的?政委自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