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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将来”——它已不再奏效了。
在美国,统治集团已经丧失活力。事实上,统治集团最主要的特征是它急于否认自身的存在。人们普遍对政府机构的合法性提出了质疑,尤其是那些在正常的情况下原本愿意进入精英层的青年人。公民们对国家的未来一般也失去了信心。
在日本,一种“框架”,或者说是那些处于群体状态中的个人之间所建立起来的一整套复杂的互惠义务,维系和聚敛着社会的机构及其制度。日本人的宗教是人与人之间相互调和并达到团结的纽带的延伸,而不像西方的宗教是一种对超然存在之神的信仰。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这些纽带的中心点是作为宗教化身的国家和军队以及天皇。在军事上遭到毁灭性打击以后,这些纽带的中心点便转移到了经济重建和经济增长的世俗任务方面。但是,一个双重问题暴露了出来:如果经济增长落空泡汤,有什么东西可以取而代之呢难道会是重新主张敢作敢为的民族主义吗??或者假设经济增长将使社会更加富裕,那么伴随着这种富裕而来的随意性的社会行为是否会趋向于使社会结构解体呢?
这种危机的后果一一我先暂时不谈它的更为深刻的文化困境——是城邦意识'civitas'的丧失。所谓城邦意识是指古代城邦国家的公民们自愿地遵守法律,尊重他人的权利,抵制以牺牲社会幸福为代价去追求个人富足的诱惑——总之,是指公民们自愿地尊敬他们作为其中一员的“城邦”。城邦意识丧失以后,取而代之的是,每个人自由行动,放纵各自不道德的欲望,而这些欲望只有在牺牲公众利益的基础上才能得到满足。
自由社会的基石是所有的群体愿意为了社会利益而放弃自身的目的。城邦意识的丧失意味着:或者人们的利益过于两极分化,人们的激情过于炽热,致使恐怖主义和群体斗争继踵而来,政治上反常沉沦'anomia'的现象四处蔓延;或者每次公共交换都成了一种自私自利的交易,强者获益,弱者赔本。不过,即使在一些城邦意识依然残存的地方,譬如在英国,过去的车辙也许早已深深地辗压在通往未来的道路上——压抑过于沉重;行动自由和变革自由的范围过于狭窄;社会机构,特别是经济结构,过于受到限制——以至于没有哪个政权能够真正地阻止历史的车轮打滑。而且,一种厌倦和绝望的情感将会盛行。这些,就是未来二十五年政治制度的危机,是黯淡无光的前景中最为阴沉的一面。
正像当今许多青年人一样,好几代的理想主义者都认为社会主义是资产阶级社会的出路。然而,社会主义的亡失则是本世纪人们尚未认识到的政治事实。在苏联这个国度里我们已经看见,十九世纪激进分子的公社制梦想已被惨酷地证明为谬误。大多数第三世界国家的“社会主义”是一种骗人的把戏,因为在新的精英层以经济发展的名义驾驭人民的同时,自由被扼杀了。在中国,人民被熔化在一种单一的“道德性格”之中,其具体的化身是毛泽东思想,因此,所有的自我个性都被抹去,所有个人的心声,尤其是文化方面的意愿,都遭到镇压。这是否将形成一种新的“宗教”——或者在毛泽东逝世后,新的个性化力量是否会出现——人们需要拭目以待。
在欧洲的共产主义国家里,信仰的衰落使得城邦意识的问题更为突出。人们注定会认为城邦意识等同于社会自由。对于共产主义国家来说,问题在于没有可以表达不同政见的组织机构,没有大众辩论,没有可以让“派别”'faction'使用这个措辞,我采用的是麦迪逊的意思,而不是列宁的意思宣告它们之利益的活动场所。然而,一个复杂的社会,它的成员和利益难免要成倍增加,人们不得不为他们提供某些合法的活动场所,借以调和他们的要求。在苏联,未来二十五年可能出现的两大政治问题是:各民族再次提出要求,寻求更大的自主权并分享权力;政治体系进一步扩大。
在西方,未来的十年里,我们也许将亲眼目睹中产阶级日益感到灰心丧气,从而造成难以细述的政治影响。由于平均主义趋势的缘故,薪金较高的工人正在开始对工资差别的缩小表示不满。一九七三年,瑞典高级文职人员举行罢工,就已开创了先例。类似的行动会不会再次发生呢?服务性行业的费用不断增加,它意味着日常的享受,包括邮递业务和清除垃圾的业务在内,必然缩减。但是,同通货膨胀和纳税的双重冲击力相比,这些不过是小小的挫折。
中产阶级的痛苦有两个原因:物价的上涨要求收入也必须增加才能保证两者并驾齐驱;然而,收入的增加使中产阶级的成员成为更高的纳税等级,而因此增加的付税额在比例上要比所增加的收入更高,因而侵害更加严重。如果通货膨胀迅速恶化,而税制却无任何改变,物价就会按照几何级数螺旋上升。正如《经济学家》所做的评论:“如果你一年赚一万英镑,如果现行的百分之十九的年通货膨胀率和一九七四——一九七五年的税率持续不变,那么,到一九七八年,你就需要赚四万英镑才能仅仅维持你现有的生活水平。而你是赚不到那么多钱的。”
所有这一切的荒谬之处在于,通货膨胀是为新的社会开支筹措资金的现成方法,因为越来越多的个人会自动地进入更高的纳税等级。如前所述,社会的基本资金将在更大的规模上被用以购置公益产品。不过,正像安东尼·唐斯所指出的,要说服一个社会的民众相信这些公益产品的价值常常困难重重,因为它们是千篇一律的,难得迎合个人的口味。而且,曼科·奥尔森已经注意到,由于集体的好处大家反正都能沾光,所以许多个人不愿为这种好处付出代价,希冀能够“免费乘车”。但是,重要的问题是,越来越多的公益产品的开销,越来越多的政府开支和服务性行业的费用,最终都将来自税收。照许多人看来,税收并非是购买公益产品——这些产品个人是无法为自己购买的一所必不可缺的手段,而它却减少了个人收入。个人消费是个人独自选择的事情,公共消费则是法令的事情。多数人认为后者剥夺了他们“花钱的自由”。
当社会上的实际税率上涨到个人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五或者更多时,当人们越来越意识到税收在不断上涨时,他们就会有新的不满,除非政府能够详细地说明增加税收的原因。可是,通常没有哪位政治家有这种勇气,怂恿不满倒是要更容易些。
结果,政治动荡陡然加剧。在未来的十年里,我们也许会亲眼目睹西方社会现行党派制度的瓦解。在人们中间,尤其是在中产阶级中间,似乎存在着厌恶政治的情绪。曾几何时,这种情绪削弱了强有力的党派统治,导致立法机关四分五裂。例如一九七四年,引人注目的是,在挪威、瑞典、丹麦、法国、西德、瑞士、比利时、意大利和英国等国家的立法机关里,没有哪个党派占有多数席位。
四十年来,丹麦、挪威和瑞典一直因“中间道路”而自豪。但是现在,在这些国度里,选民已经明显两极分化,这一点连那些已经得到承认的政党都感到异。在丹麦和挪威,反税收党派已经诞生。它们抗议提高税收,抗议“宽容无度的”福利主义,抗议政府官僚主义的滋长,抗议援助发展中国家,甚至还抗议增加国防开支。在一九七三年的大选中,摩根斯·格利斯特拉罗的进步党从天而降,在丹麦议会中形成了第二大党派;此举令传统的保守主义分子乱成一团。在挪威,由安德斯·兰吉领导的一个相类似的党也在选举中取得了惊人的成功。在这两个国家里,社会民主党的反映是一致的。他们声称,这些抗议在目的上是“哗众取宠”,在手法上是蛊惑民心;它们迎合了人们最卑劣的本能,其行为方式是地地道道的非斯堪的纳维亚方式!
在美国,政党正处在衰微的状态之中。大多数的党派机构缺少资金、人员和物力。党派的地位已经削弱。百分之四十的选民自称为“无党派人士”,参加投票选举的人越来越少。
的确,西方社会的党派制度深深卷入了社会机构的生活之中:它们的地位常常在法律上得到巩固——在美国多数州份的选举法中,两党制就享有如是待遇;它们有庇护人和骨干力量。但是,极端分子的小宗派可能会更多地“侵入”这些党派,如民主党中的麦戈文的“新政治”派和德国社会主义人民民主党中的青年社会主义者即是例证。同时,在选举中,我们可能会发现,选民或者在两党之间进行越来越大的摆动,或者求助于另外的政党组织。
在所有这一切的背后,存在着一个双重危险。政治从来都是利益和象征性表达即意识形态,或者是对个人或组织的感情的化合物。人们可以放弃利益而仍然坚持信仰;也可以放弃信仰而仍然和社会发生利益上的利害关系。但是,一旦对社会及其组织机构的信任遭到毁灭,一旦各种利益不能获得它们认为有权获得的承认,那么炸药包就已经备好,只等点燃起爆了。在人们的生活中,个人无法忍受太多的变幻莫测的事情,而最最不幸的变幻莫测的事情是:人们用以进行交换的货币迅速贬值,币值波动不定收入和必需品之间的差额越来越大,人们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财富正在受到侵蚀;失业率上下起伏,忽涨忽落。社会的传统组织机构和民主程序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垮掉的,强烈的、非理性的愤慨和渴望政治救星的情感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达到了高潮。自由民主的衰落——尤以欧洲为最——和人们向政治上的极端主义的转变,很有可能成为本世纪最后二十五年最令人惶惶不可终日的事实。
我们可以理解,一个民主的政治体系将需要越来越多的社会公共事业以满足人民的要求。但是,资产阶级要追求的却是反对政府借助道德或税收对他们的欲望加以束缚。社会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