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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密斯最后还给她保留着一件倒霉事……战败者在得胜者的战车后面发出的诅咒。
他拉铃。
客厅里立刻出现了灯光。
主教立在一圈灯光中间,灯光照亮了公爵夫人的焦虑憔悴的面容。
阿拉密斯用讽刺的眼光久久地望着她苍白、干枯的脸颊,望着她从没有睫毛的眼皮间冒出火星的眼睛,望着她双唇仔细地遮住稀稀落落几颗黑牙的嘴。
他自己呢,却故意摆出一个优美的姿势,朝前伸出他那完美、结实的腿,朝上昂起他那充满智慧的、高傲的头,他微笑着,为的是露出牙齿,在灯光下,牙齿还挺有光泽。上了年纪的卖弄风情的女人明白这个风流汉子在故意嘲笑她。她正好是在一面大镜子前面,对比之下,她的衰老虽然那么仔细地掩盖,还是十分明显地在镜子里显露了出来。
这时候阿拉密斯对她连连地鞠躬,象从前那个火枪手一样,身段柔软,而且姿势优美。她甚至没有向阿拉亦斯还礼,就迈着因为仓促而变得沉重不稳的步子走了。
阿拉密斯象一阵微风在地板上拂过似的,轻快地赶过来,把她送到大门口。
德·石弗莱丝夫人向她的身材魁梧的仆人做了一个手势,他重新扛起他的短筒火枪。德·石弗莱丝夫人离开了这所房子,在这所房子里两个如此亲热的朋友因为互相太了解,所以没有能够取得一致意见。
下册
第一八〇章 跟这一个人不可能做成的交易,跟另一个人却可能做成
阿拉密斯猜对了。德·石弗莱丝公爵夫人从博杜瓦埃广场上的那所房子出来,立刻吩咐送她直接回家。
毫无疑问她是怕有人钉梢,所以企图用这种办法来打消对她的怀疑。她刚回到府邸,拿稳没有人跟她,就马上叫人打开花园里朝向另一条街的门,到小田野十字架街去,柯尔培尔先生就住在这条街上。
我们前面说过天已经黑了,现在应该补充一句,这时候已经是在夜里而且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巴黎又变得十分安静,它宽大为怀,一视同仁,用黑暗遮蔽着搞阴谋的、高贵的公爵夫人;也用黑暗遮蔽着普通的女市民,她们在外面一顿晚餐吃完,时间已经很迟,还要挽着情夫的胳膊,挑最长的一条路朝丈夫的家走回去。
德·石弗莱丝夫人对夜间的政治活动了如指掌,不可能不知道,一位大臣哪怕是在自己家里,也决不会不接见害怕办公室的灰尘的、年轻貌美的夫人,或者是害怕部里的流言蜚语的、上了年纪、但是经验丰富的夫人。
一个仆人在列柱廊下接待她,应该承认,他的接待很不客气。这个人把她的脸打量了一番以后,甚至明白地向她表示,这么晚的时刻,而且这么大年纪,来打搅柯尔培尔先生临睡前的最后工作是不合适的。
德·石弗莱丝夫人倒没有生气,她从小记事搏上撕下一页纸,写上她的名字,这个名字曾经多少次在路易十三和伟大的红衣主教耳边响起过,引起他们极大的不愉快。
她用当时大贵人的那种粗大潦草的字体写下这个名字,又按她特有的折法把纸折起来,交给仆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她的态度是那么专横傲慢,以至于这个习惯于察言观色的家伙,观察出了来人是一位显贵的夫人,于是低下头,朝柯尔培尔先生屋里奔去。
不用说,大臣打开这张纸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叫喊,也不用说,这声叫喊足够使仆人明白他应该对这次神秘的访问认真对待。仆人又奔回来请公爵夫人进去。
她迈着笨重的步子爬上这所漂亮的新房子的二层楼,在楼梯口歇了歇,免得进去时喘气,然后朝亲自打开两扇门的柯尔培尔先生走去。
公爵夫人停在门槛上,仔细观察她要与之打交道的这个人。圆圆的脑袋,又大又笨,浓眉毛,一顶教士戴的那种小圆帽好象把他的脸压扁了,初看上去具有一副粗俗的相貌。总的说来,公爵夫人得到的印象是跟这个人谈判不会遇到什么困难,但是进一步深入讨论她也不会得到什么太大的好处。
因为象这样性格粗俗的人,不可能对居心险恶的报复和贪得无厌的野心所产生的魅力感到动心。
但是,公爵夫人再仔细一看那双炯炯有神的小黑眼睛,严厉的、凸出的前额上的那条纵向的皱纹,还有通常总是流露出善良表情的两片嘴唇上的那种难以觉察的抽搐,她改变了想法,对自己说:“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人!”
“夫人,是什么使我有幸得到您的拜访,”财政总管问。
“我对您的需要,先生,”公爵夫人回答,“以及您对我的需要。”
“很高兴听到您的话的前一部分,夫人;但是,后一部分……”
德·石弗莱丝夫人在柯尔培尔推到她跟前的扶手椅上坐下。
“柯尔培尔先生,您是财政总管吗?”
“是的,夫人。”
“您渴望当总监吗?……”
“夫人!”
“不要否认,否则我们的谈话会拖得很长,那没有必要。”
“然而,夫人,尽管我对象您这样地位的夫人充满了诚意,甚至充满了敬意,却不能无缘无故地承认我企图取代我的上级。”
“我根本没有和您谈到取代,柯尔培尔先生。难道我说过这两个字吗?我相信没有。接替这两个字就没有那么咄咄逼人,正象德·伏瓦蒂尔①先生说的,在语法上比较合适。因此我认为您渴望接替富凯先生。”
①德·伏瓦蒂尔(1597一1648):法国作家,作品有书信和诗。
“富凯先生的运气,夫人,经得起任何考验。总监先生在本世纪里扮演的是罗得岛太阳神巨像的角色,海船在他脚底下经过,不能推翻他。”
“我也正想用这个比喻。是的,富凯先生扮演的是罗得岛太阳神巨像的角色,但是我记得曾经听孔拉尔先生……我相信,是一位科学院院士……说起过,罗得岛的太阳神巨像倒了,那个把他推倒的商人……一个普通商人,柯尔培尔先生……把残骸碎片装了四百匹骆驼。一个商人!比起一位财政总管来可要差得远了。”
“夫人,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决不会推倒富凯先生。”
“好吧,柯尔培尔先生,您坚持要在我面前装得那么重情义,倒好象您不知道我叫德·石弗莱丝夫人,不知道我已经上了年纪,也就是说,不知道和您打交道的是一个跟德·黎塞留先生在政治上斗过法的女人,不知道她没有时间好浪费。我是说,既然您这么轻率,我要去找别的比您聪明,比您急于想高升的人‘”
“怎么夫人,怎么?”
“您使我对今天的谈判产生了一个可悲的看法,先生。我可以向您发誓,换了在从前我们那个时代,一个女人去找德·散一马尔斯先生,他当然也不是一个才智特别高的人,我可以向您发誓,如果这个女人象我刚才和您谈到富凯先生那样,和德·散一马尔斯先生谈到红衣主教,他会立刻趁这把火来打铁了。”
“好啦,夫人,好啦,稍微宽容一点。”
“这么说,您承认愿意接替富凯先生了?”
“如果国王免去富凯先生的职务,那当然罗。”
“又是一句多余的话。这是明摆着的事,如果说您还没有把富凯先生赶下台,这是因为您不能够做到这件事。因此,如果我来找您,不给您带来您所缺少的东西,那我才真是个糊涂透顶的傻女人呢。”
“很遗憾,我得坚持我的看法,夫人,”柯尔培尔在一阵沉默以后说,这一阵沉默使公爵夫人能够测到他的城府有多深。“但是我应该告诉您,六年来,对富凯先生的检举告发一件接着一件,始终没有能够动摇总监先生的地位。”
“凡事都有个时间,柯尔培尔先生,过去检举告发的那些人不叫德·石弗莱丝夫人,他们手上没有能和德·马萨林先生的六封信相比的证据,来证明有关的不法行为。”
“不法行为?”
“罪行,如果您更喜欢这样说的话。”
“一件罪行!富凯先生犯下的?”
“正是这样……咦,真奇怪,柯尔培尔先生,您脸上的表情刚才还是那么冷淡,那么莫测高深,怎么您一下子变得面露喜色了?”
“一件罪行?”
“我很高兴这能对您产生一些印象。”
“啊!这是因为这两个字里包含那么多东西,夫人!”
“对您包含着一张授与财政总监职位的敕书,对富凯先生包含着一张流亡或者巴士底狱监禁的诏书。”
“请原谅我,公爵夫人。流放富凯先生,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监禁失宠,这已经了不得了。”
“啊!我可不是信口开河,”德·石弗莱丝夫人冷冷地说,“我又不是住在离巴黎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巴黎发生的事。国王不喜欢富凯先生,如果有人给他一个机会,他会心甘情愿地失去富凯先生的。”
“那也得这个机会很好才行。”
“相当好。因此,这个机会我估价值五十万利弗尔。”
“您这是什么意思?”柯尔培尔说。
“我的意思是说,先生,这个机会掌握在我手里,除非收回五十万利弗尔,我才肯让它转到您的手里。”
“很好,夫人,我懂了。但是,既然您刚才定了一个卖价,让我们看看值不值这个卖价吧。”
“啊!这事很容易,我已经跟您说过,德·马萨林先生的六封信,如果能不容置疑地证明富凯先生曾经侵吞大笔公款,据为己有,这种亲笔原信当然不算太贵。”
“不容置疑地,”柯尔培尔说,两眼闪出快乐的光芒。
“不容置疑,您愿意看看这些信吗?”
“十分乐意:当然是抄件了?”
“当然是抄件。”
公爵夫人从心口掏出一小卷被丝绒胸衣压扁了的纸。
“请看,”她说。
柯尔培尔迫不及待地朝这些纸扑过去,贪婪地看着。
“好极了!”他说。
“相当清楚,是不是?”
“是的,夫人,是的。看来德·马萨林先生确实把钱交给了富凯先生,富凯先生把这笔钱吃没了。不过,是什么钱呢?”
“啊!什么钱吗?如果我们谈妥了,我在这六封信以外再添上第七封信,这封信可以把详细情况完全提供给您。”
柯尔培尔考虑了一下。
“信的原件呢?”
“您这是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