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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老道和严景安相视一笑:“果然你们家净出伶俐人。”又对严诚说:“你能看懂这些也算不错了,以后有空叫你祖父常带你来,曲爷爷教你,就算教不出国手,要胜你祖父这个半吊子是极容易的!”
“这可是你说的!诚哥儿来,快跪下磕头拜师,能得曲老道青眼收徒,这可不容易!”严景安就坡下驴,立刻拉着严诚给曲老道磕头行礼。
曲老道也没推辞,安坐受了严诚的礼,嘴里却不忘挖苦严景安:“瞧瞧,堂堂的前翰林院掌院学士就这么点子出息,跟捡了什么宝贝似的。我只说教他下棋,可没说旁的!”
严景安笑的颇有几分无赖:“难道我还怕你藏私不成?不是我自己夸口,我这孙儿可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比他爹还要聪明几分。”
“聪明不聪明的也不大要紧,只别跟他老子一般木讷认死理就好!”曲老道言笑无忌,在严诚面前说起严仁宽的不是来,也没有半点遮掩。
还是跟着曲老道修道的童儿上前来说:“师父和严老先生下棋,师弟和这位小兄弟未免无趣,不如徒儿带着他们往后山甘泉处走走。”
曲老道“嗯”了一声:“去吧,好好带着他们两个,”回过味来又骂:“你个猴儿倒精乖,认师弟认的忒快,平日叫师父也没见你有这么勤。”那童儿笑嘻嘻的带着黄悫和严诚去了。
等转过了弯,曲老道再看不到他们了,那童儿才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对严诚和黄悫说:“你们别见怪,师父就这个样,爱说笑,人却是极好的。”
严诚和黄悫都是自小家庭教育出来的涵养,因此都笑答不会,严诚又问:“不知师兄如何称呼。”
那个童儿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人生的竹竿一般细瘦,偏偏脖颈上顶着个又大又圆的脑袋,头发在头顶绾了个小小的髻,用一根木簪绾着。脸上一对圆溜溜的眼睛,虽然不大却很灵活,听严诚问就笑咪咪的答:“师父给我取的道号叫做明虚,师弟是叫严诚?这位小兄弟却怎么叫了个雀儿的名儿?”刚才严景安介绍的时候明虚就在旁边,因此他知道这两人的名字。
黄悫觉得脸上有点热,略有些窘迫,严诚赶忙给他解围:“师兄误会了,黄世兄的名字并不是那个雀字,是这一个。”说着拉过明虚的手,在他手上写了一下“悫”字。
“唔,原来是这个呀,倒是我弄错了。黄兄弟勿怪,我没读过几本书,识得的字不多,让你见笑了。”明虚略带歉意的一笑,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黄悫摇头:“我这个名儿常有人弄错的,怎会怪明虚师兄?”
明虚见严诚黄悫都谦虚懂事,并没有那些富家子弟的骄纵习气,就对两人更多了几分亲近,给两人介绍起这玄真观内的景致来。
凉台上两个老头儿的这一局棋已经下到尾声,严景安手里提着棋子看了半天,最后弃子认输:“数年不见,你这棋力又精进了,我竟然连一局都赢不了你了。”
“你们宦途中人,镇日琢磨的都是如何升官发财,哪里会钻研这个。只有我这等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1的,才会闲来无事以琴棋自娱。”曲老道把棋子一颗一颗都收了起来,又问:“你这回倒真的是铁了心辞官了?”
严景安长叹了一口气:“形势比人强。不辞官也难再维持下去,不如自己退下来再做打算,面上也好看一些。不过我离京之前,陛下还曾再次问起你,我说你行踪不定,云游四方,也不知现下在何处。”
“哈,这些帝王当真好笑!不思如何治世理政、保土安民,每日里倒只会寻思着如何能长生不老!也不想想从古至今多少人,哪一个是真的长生不老了?”曲老道语气嘲讽,当朝天子在他口中,也就如谈起一个无知乡民一般。
严景安一笑:“那你又为何要修道?”
曲老道瞥了严景安一眼:“难不成你心里也以为求道乃是为求长生不老、羽化登仙?”
“我自然不做此想,只是世人皆谓道家专精神仙方术、炼丹修真,终可求得长生成仙。秦皇汉武尚不能免俗,又怎么能怪陛下也有此想呢?”严景安拾起旁边的蒲扇,自己给自己扇了起来。
曲老道不太高兴:“都是这些不知所谓的人污了我道家名声!他们这等人,只求仙丹神药,又酒色财气俱全,不求道还可,真求了道反倒死得更快!”
严景安明知这是在玄真观内最隐蔽的凉台处,左右绝无第三人可能听闻,还是被曲老道的话吓了一跳:“我说老道士,你这嘴上若不装个把门的,只怕你死得最快!”这一吓觉得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手上的蒲扇摇的更快了。
曲老道哈哈大笑:“我就说你当了官之后这胆子是越来越小了!我问你,你现在想不想回京官复原职,甚或再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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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出自陶渊明《归园田居》
26恶妇
曲老道的这个凉台是一块天然大石修整而成的,四面环绕着些银杏、桂树之类的树木,两个人坐在树荫下,有微风袭来,带着一点凉意,让严景安身上的汗略消减了一点。他摇摇头答道:“现在的燕京城就是个大火炉,里面的人都烤的焦黑一团,我都出来了,又怎么愿意去回炉接着烤?”
“你才真是个精乖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辞官返乡,天下士子们莫不翘指称赞你有骨气不阿谀谄上,又躲开了那一潭浑水,清清白白的抽身而退。今后哪怕你不能回去了,等你几个儿子皆入了官场,众人看着你的名声作为,也自然有人愿意提携他们,好盘算!”曲老道一边说一边从旁边小炉子上提了一壶水,给严景安面前的杯子倒满。
严景安摇头:“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若有一日,陛下真的一意孤行,立了皇四子……”
“你别以为我避居山野就什么都不懂,他再一意孤行,立太子这么大的事,内阁是不会妥协的,除非他杀尽朝堂内的士人官员。”一边说着话,曲老道一边自己拿起杯子来啜了一口烧开的泉水。
严景安无奈一笑:“你以为斯文败类还少吗?我离京之前朝廷里就有不少官员明里暗里的支持皇四子了。徐端这个人一味明哲保身,在立储之事上一直态度暧昧,吴阁老这次不得已致仕,其中也少不了他的功劳。”
曲老道已经喝完了一小杯水,自己又倒上,然后才说:“这倒是,要说朝中这些当官儿的,哪一个都有一身本事,若齐心一力的务实做事,何愁国家不昌盛太平?可惜呀,一个一个的只想着自家的高官厚禄,把那聪明才智都用在了互相倾轧上。嘿,你退下来也好,从此修身养性,说不得做个长寿翁,把内阁那一班老家伙都熬死了,你便能封阁拜相,一展胸中抱负了。来,再下一盘,下完也好吃饭了。”
数年以后严景安偶尔回想起曲老道这一番话来,都不免在心中感叹,曲老道仅凭这胡说八道、一说就准的本事,真是走到哪里也都不愁饭吃。
鸿恩寺里,刘氏和范氏送走了曲家一家人,又叫金桔和阿环带着丰姐儿在门口玩,婆媳俩对坐歇息闲谈。
“娘,我看三表婶除了瘦弱些,面色也有些苍白,并无什么病态,怎地这么些年竟一直在家养病,逢年过节都不见她出来走动的?”范氏手里拿着绢扇,亲自给刘氏缓缓的扇着风。
刘氏闻言深深叹了口气:“你不知道,这里面有个缘故。你和阿宽一直住在平江家里,应当知道曲家那边我们走动颇少,除逢年过节外基本并无什么来往,心里就没觉得奇怪么?”
其实范氏早就在奇怪了,曲家是公公的舅家,正是正经亲戚,可自己在平江这些年,跟曲家的来往还真是少之又少。更奇怪的是,向来有往来的只有曲家二房和三房,大房那边竟从无半点来往。
她听了婆婆问就点了点头:“可是一向就不甚亲厚的缘故?”
刘氏摇头:“早先你祖母在时,两家是十分亲厚的。我们全家刚到京城那几年,曲家常有信来,那时曲家老太太也还在,逢年过节的都要送些平江土产来。后来你祖母过世,你公公丁忧扶灵返乡,办丧事的时候,曲家也多有帮衬。”说到这里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一直到我们快出孝的时候,曲家老太太也病故了,办完了丧事,兄弟三个自然就要分家。你也知道,你三表叔早年就因病亡故,只剩下你三表婶带着个孩子,曲家老太太临死之前特意嘱咐大儿子要帮扶弟媳和侄子,家产除了祖产须得平分,又把自己的体己分了一半给曲家三婶。可办完了丧事,那位大表嫂就不认账了。”
每每想到那位大表嫂,刘氏都觉得心里很不舒坦,她这一辈子也只见过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眼中除了钱财再无其他的女人。这位大表嫂姓彭,家中是开绸缎庄的,因着性格泼辣到了十九岁都没嫁出去。
当初曲家大表哥原配妻子死了,曲家舅舅和舅母想着大儿子性情温软,他是长子,还是须得找个性格爽利、有主见的媳妇为好,找来找去,就找了彭氏。刚嫁过去时,彭氏倒还颇为老实。
后来彭氏见公公婆婆都是讲理的人,妯娌们里面,老二家的虽然嘴上爱喳喳呼呼,实际是个没成算的,老三家的是个寡妇,从来没底气,于是胆子就大了起来。在自己屋里辖制住了丈夫,就开始冷待前妻的孩子,接着又私下里克扣曲三婶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