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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蒂尔德把轮椅向前推近,越过桌面,向塞莱斯丁伸出手去,结果打翻了桌上的酒瓶。贝内迪特撅着嘴,很不高兴。西尔万则用拇指和食指捻着唇上的红胡子,一副非常感动的样子。
恶狼沟
这片刚收割过的田野一望无际。地平线处是碧绿的山丘;近处有两棵被截去一段树干的榆树,低矮的枝干上树叶繁茂,树根处布满了一圈新生的长枝;一条小溪寂静地在一座木桥下流过。西尔万和塞莱斯丁合力用一座轿子把玛蒂尔德抬到这个地方来。轿子是用玛蒂尔德从前的轮椅改造的,至于是谁想到这个主意的,不用说,大家都猜得出来。那个人在轮椅上加了两根钢条,用螺丝钉钉住。至于那个人是怎么找到这两根钢条的,对任何说法,他都会辩称是莫须有的罪名。玛蒂尔德在八月的艳阳下,高高地坐在轿子上,俯视脚下的一切,很有一种皇太后出巡的威风。她身上穿着带有花边的白衣裙,头上戴着一顶遮阳阔软帽,帽上绑着玫瑰红的丝带,手上撑着一把阳伞。这一切都让她有种错觉,好像她正在非洲大陆狩猎一般。而她追逐的对象,却是一种叫做〃悲伤〃的东西。
这块方圆四十公顷田野的地主阿尔方斯·东杜先生,现在正带着他们三个人参观。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粗笨的鞋子狠狠地踹了一下脚下的土地,用浓重的北方口音说:〃嗄小姐,就是这里了。这个地方丝毫不差地就是从前'黄昏宾果'战壕的所在地,面对着德军战壕'恶狼沟'。〃他环视着自己的领域,眼神里充满报复,不带丝毫爱心。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我特意把那两棵树留下,让来参观的人能看到一些战争的痕迹。如果他们肚子饿的话,只要付一点儿钱,就可以到我家享用我的女人做的黑胡椒包心菜汤。如果他们愿意多加一点钱的话,还有乳酪和红酒。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参观完后欢迎三位去我家试试。嗄!那座木桥是我跟我女婿一起盖的。那家姓韩的,你们听听,为了自己的利益,居然偷偷地把那条小溪转了道,让小溪从山丘后面流向东边。嗄!这些丑事,我见多了。〃
两个男人把玛蒂尔德放在地上。塞莱斯丁自己一个人到附近走走。他一点也认不出这个地方来。他在远远的地方大喊:〃从前这里有一堵倒塌的墙跟一堆砖块。这里原来究竟是什么样?〃东杜先生也不清楚。他是在一九二一年买下这块地的,那时战壕都被填满了,而且田里的土也被翻过了。就在犁田翻土的时候,前任地主碰到一颗埋在地里的手榴弹,把他整条右臂都炸掉了。东杜先生又补充说:〃每个星期,我们都会听到有人碰到地雷或手榴弹的传闻。嗄!你们看着吧。这场战争还没完,屠杀还要再继续不知道多少年呢!〃
玛蒂尔德尽力在脑袋里刻画从前战场的样子,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出来。她问东杜先生怎么样才能找到从前的地主。东杜先生说,前任地主拿了卖土地的钱,到皮卡第区的孟多邦附近开了一间小酒馆,就在去费立古的大路上。他说:〃你只要问别人'红酒馆'在哪里就可以了。你说你要找'独臂人'。他的真名是亚参特·戴佩瑞,可是你最好是叫他'独臂人'。〃说完,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田野,仍然是一副想往地上吐痰的模样,然后说他田里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做,又希望玛蒂尔德参观顺利等。说完话就走了。
玛蒂尔德在那儿又待了一个多钟头,可是仍然没有办法把脑海里想像的战场,跟眼前这片田野两者合而为一。八个夏天已经过去了。每年七月的时候,很可能这片田野上开满了成千上百的丽春花。想着想着,她伤感起来。她不愿意沉浸在这种感觉里,用力摇着手上的阳伞,对远处山丘上只是两个细小身影的西尔万和塞莱斯丁做信号,要他们赶快回来。她看着腕上的表,算出他们在六分钟之内就可以从山丘那边走到她这里来。塞莱斯丁说:〃山头那边从前是德国佬的第三线。为了占领那山头,我们不知牺牲了多少兄弟。〃她说:〃从山头到这里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远。难怪即使在雪地里,在炮火的轰击下,班杰明·高尔德无论如何也要绕道来看看,看他能不能帮上好友'爱斯基摩'什么忙。〃她说完后,看到塞莱斯丁好像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就用东杜先生浓重的北方口音加上:〃嗄!〃
第67节 退伍军人免费
他们的午饭是在〃红酒馆〃吃的。他们也是酒馆里惟一的顾客。酒馆的墙壁上挂满了跟战争有关的纪念品。〃独臂人〃跟他妻子住在酒馆的隔壁。他健壮得像只大猩猩,今年五十三岁,穿着一件灰色的汗衫,蓄着高卢式的八字胡,脸上的五官相当粗糙,像用柴刀刻出来的一样。他们把自己的住处改装成一个类似博物馆的地方。酒馆柜台上方贴了一张博物馆门票价钱的布告:一般大众五法郎,儿童耆老半价,退伍军人免费。他哈哈大笑地对着塞莱斯丁说:〃原来那个大家现在还津津乐道的人就是你啊!'厨房大盗'、'多多益善'叫的都是你。你就是那个把指挥部晚宴羊腿偷来,分给连上弟兄打牙祭的好家伙啊。哎呀!我们都以你为荣呢!真高兴你居然到我家来了!〃两个男人,你吻一下我面颊,我回吻一下你面颊。玛蒂尔德看到这个情景,心想:男人动起感情来时的那种娘娘腔,简直比脸上擦粉的老太婆还恶心呢。
想是这么想,玛蒂尔德的胃口相当好。一个幻境在她脑海中的某个角落渐渐成形。在那个下雪的星期天快结束时,在黑暗中,班杰明·高尔德和年轻的拉侯歇尔把德国战俘送到法军后线后,又再度回到自己的防区去。下士跟年轻小伙子说:〃跟我来。我们只需要在壕沟里绕上半公里的路,我就可以看看我那老朋友到底怎么样了。如果他还有一口气在,我一定要把他救出来。〃结果两个人就真的在枪林弹雨中回到了〃黄昏宾果〃。说不定,在那个枪声呼啸、炸弹轰隆的夜晚,玛奈克仍然一息尚存。
〃独臂人〃亚参特·戴佩瑞对玛蒂尔德说:〃我是在一九一七年四月重归故里的,我的农场除了田野外就只剩下废墟处处。那时,德国佬为了把前线缩短一些,向后撤退了四五十公里,退到了一个叫做西格费的据点。这一带后来到处都是大英帝国的士兵,甚至还有从印度来的包头布的印度兵,还有澳洲兵、新西兰兵、苏格兰兵、爱尔兰兵,跟英国本土的英国兵。我一生中从来没有像一九一七和一九一八年这两年中听到过那么多英文,简直把我累惨了。可是说句老实话,除了我的同袍塞莱斯丁和法约尔将军两位以外,这些大英帝国来的士兵是我见过最勤快英勇的。我念了不少有关战争的书籍,所以现在我信念很坚定,知道究竟谁才是大战英雄。如果要举出一个差点突破敌军阵线的人,那非法约尔将军莫数了。他在一九一六年夏天和秋天时,带军驻扎在索姆战区一带。〃
塞莱斯丁说他完全同意。爱米尔·法约尔是他最敬佩的将军,没有第二个人能赶得上。他亲眼见过这位英雄。有一次,在一个叫克雷利的小镇上,就在离此地不远处,法约尔本人跟他说过几句令人难忘的话,但是他已经不记得内容了。对,他绝对是个好人。说来说去,大家开始评论所有的大战将军。芒健是个没有教养的;贝当虽然赢了凡尔登战役,可是他是个心肠硬、自高自大的人。〃独臂人〃还加了一句:〃而且一定非常虚伪。〃福煦也是个铁石心
肠的人;霞飞垂垂老去;尼维尔自从打败了〃圣母道路〃的战役后,就一蹶不振。跟着大家一起喝酒的西尔万插嘴说,他也念了不少有关大战的书,觉得大家不应该随着众人向尼维尔落井下石。他只不过运气不好而已,本来他差一点可以成功的。话才刚说完,他立刻又加上了一句:〃什么胜利不胜利,我才不管呢。所有的将军,不管他们人怎么样,战绩怎么样,每个人都牺牲了太多的士兵。〃〃独臂人〃立刻赞同,说西尔万讲得很有道理。塞莱斯丁向来是不肯服输的,他做结论说:〃不管怎样,法约尔将军还是他们这些人中最不坏的一个。幸运的是,那些政府的贪官污吏大老爷们愿意把指挥权交给他。〃
就在这场没什么意义的舌战展开以前,玛蒂尔德从他们第一部分的谈话中,还是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黄昏宾果〃之前的〃无人之地〃上那堆砖块和半堵砖墙,原来是一座小教堂,很久以来就废置不用了,戴佩瑞拿来堆放他的工具。教堂下本来有一个浅浅的地窖。当别人找到那五具草草地被大英帝国军队士兵埋葬在他田野里的法国士兵的尸体时,他还没有回到家乡。那时候,他跟太太都还在贡比涅森林,他最小的弟弟那里避难呢。
后来有人告诉他,说是他邻居胡其耶家的小女孩找到尸体的。胡家小女孩喜欢一个人在从前的旧战场上闲逛,寻找战争的纪念品,结果无意中发现五个法国士兵的坟墓,于是跑去告诉附近的士兵。最最冤枉的就是,她母亲居然赏她两个耳光作为奖励。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小女孩的名字叫做珍涅特,现在应该有十七八岁了吧。他说:〃她能够安全活下来也真是一个奇迹,因为那时候绝大部分埋在地下的炸弹、手榴弹都还没挖出来。等到拆地雷的特种部队快要完成任务时,他们挖出来的东西,足足可以炸掉一个村庄。〃离开〃红酒馆〃以前,他们把玛蒂尔德放在轿子上,抬到旁边的博物馆去。其实,她根本没什么心思参观,心中惟一的念头就是赶快回到〃黄昏宾果〃去,找胡其耶一家人问个清楚。
所谓的博物馆是一间大厅,两侧都是用洋灰建造的壁龛。壁龛上头是惨淡的日光灯,里面是一
个个真人大小的假人,有法国士兵、大英帝国士兵和德国士兵,一个个都穿着恐怖至极的衣服,背着背包,拿着武器,眼神无光,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叫人看了汗毛直竖。〃独臂人〃对他自己的杰作感到很骄傲。为了建造这座博物馆,他把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