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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时都可以卡住我的咽喉,尤其那张干瘪的瘦脸上黑眼窝里的眼睛,放射出威严、凶狠的锐
利光芒。
听课的二十几个学生望着这个头戴怪帽的疯子,有几个学生笑了,其他的大多数学生在
冥想苦想。他们平淡无奇的目光根本就没法和疯子炙烈的目光较量。疯子很可怕,他身上有
种说不出的傲气,他真傲气。
大学生们一个个变成了不会说话的鱼,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教授那清脆的声音在教室
回荡,教授每提一问,疯子就会低声喝斥,他的声音像是从地板下,或者没有窗子的白墙后
面发出来的。疯子的言行举止很高贵,像教堂里的大主教一样舒缓、庄重和威严。
当天夜里,我就写下一首描写疯子的诗,疯子的形象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搅得我被食难安,在我的诗中,我称这位疯子为“万王之首,上帝的贵客”。
我的工作十分繁忙,几乎没有空闲时间看书。从晚上六 点开始,一直到第二天中午,
午后我还得补觉所以看书的时间就得偷空儿了,当揉好一团面,另一团还没发酵好,面包也
已经进炉时,我才可以拿起书读一读。面包师见我差不多已经入门了,他干得就更少了。他
还用和气而古怪的声间教导我:“你挺能干,再过一两年,你就可以出徒当面包师了,简直
是笑话。你这么年轻,没人听你的,也没人看重你……”他极为反对我埋在书堆里:“我看
你还是别读书了,最好是睡它一觉。”他经常这样关切地对我说,但他傺不问过我读些什么
书。
他的最大癖好就是做千奇百怪的梦,梦想着地下埋藏的金银财宝,迷恋那个圆球似的短
腿姑娘。短腿姑娘经常在夜里和他约会,她一来他就把她带到堆面粉的门洞里,要是天太冷,
他就耸耸鼻子说:“你出去半小时吧。”
我一边向外走,一边想:“他们的恋爱方式和书本里描写的可是相去甚远呵。……”面
包坊后面的小房间住着老板的妹妹,我经常给她烧茶炊但极力避免和她见面,因为一见到她,
我就局促不安,很不自然她总是用孩子般的眼睛令人难堪地望着我,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一
样,我觉得她的眼神中含有一种讥讽我的笑容。
我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所以看上去显得粗粗笨笨。面包师见我居然能够挪动五普特重
的面袋,就不无遗憾地说““你劲儿大的顶三个人,可异讲到灵烽,你就完了,看你长得又
瘦又高,但还是一头又蠢又笨的的牛……”这时的我虽读了不少书,也爱读诗还开始写诗了,
可我还是说:“我自个儿”这句土话。我知道这话听上去很笨,没文化似的,可我总觉得用
这个粗糙的词语才可以表达出我纷乱的思绪。有些时候,为了反抗那些难以容忍的事情时,
我就故意把话说得很粗鲁很野蛮。
一个曾教过我的数学系大学生说我:
“魔鬼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出的哪里是话,简直就是秤砣……”其实,我对自个儿
感觉也不太好,这或许是十五六岁青春期男女的通病,我总是觉得自己又丑陋又可笑,就像
卡尔美克人似的,长着一副高颧骨,说话自个儿也把握不了。
让我们看看老板的妹妹玛丽亚吧,她的样子就像只小鸟,飞来飞去,轻盈、灵活,可我
觉得她动作和她胖乎乎的体态有点儿不协调。从她的举止步态上,看得出她有点儿爱慕虚荣。
每次我听到她快乐的声调,就想:她是不是想让我忘记我们初次见面时她的病态呢?可我忘
不了,我对一切与众不同的事物都很关心,我渴望了解、认识可能发生或已经发生的非常事
件。
有时候她走近我问:
“您看什么书呢?”
我简捷地予以答复,真想反问她:
“您问这干什么?”
有一天晚上,面包师和短腿姑娘幽会,他用肉麻的语气跟我说:“你出去会儿吧。喂。
你去玛丽亚那儿吧,干吗傻乎乎地看着?你知道吗,那些大学生……”我告诉他住嘴,否则
我一秤砣下去砸料他的脑袋。说完我就去了堆面粉的门洞。我从关得不太严实的门缝里听见
布托宁念哪:“我才不和他动气呢。他就知道念书,简直是个疯子……”门洞里根本没法呆,
成群结队的老鼠在这里狂欢,面包坊里传来短腿姑娘陶醉的呻吟声。我只好躲到院子里,外
面正悄无声息地飘着毛毛细雨,我的心情很烦闷,院子里有一 股焦烟味,可能是什么地方
发生了林火。
时间已是后半夜了,面包店对面的房子里还有几间闪着昏暗的灯光,里面的人在哼哥:
圣秆对瓦拉米呵头上闪烁着金环他们在天上相逢忍不住笑开了花……我想象玛丽亚会像短腿
姑娘躺在面包师膝盖上一样躺在我的膝盖上,可我又觉得十分荒谬,甚至有些吓人。
从黑夜到黎明
他欢歌畅饮
可是他呀。哎呀呀
还干了那种事……
在这个“哎呀呀”上,他们唱的极为用心和意味深长,我双手扶着膝盖探身望着一个窗
口,透过窗帘的是一间方方正正的地下室。蓝色灯罩的小台灯照亮了灰色的墙壁,一个姑娘
面对窗子写信,这时她抬起头,用红笔杆理一下垂下来的发际,她眼睛眯着,满面笑意,像
是想一件欢乐的事。并缓缓地折好那封信塞入信号封,用舌尖舔着封口的胶边沾好信,就丢
到了桌子上。然后伸出比我的小指都小的食指用力指了几下,又重新拾起信封,眉头紧锁,
把信抽出来又看了一遍,另装了一个信封,写好地址。为使封口快点干,她举起信封在空中
摇来摆去像一面白色旗帜。她拍着手转向床铺,等回 来时已经脱了外罩,露出了面包似的
丰腴肩头,她端着台灯消失到角落了。当你观察某个人的单独行动时,直觉得(她)就是个
神经病,我在院子里边走边想:这个姑娘自个儿生活真是奇怪的事。
我说的这个姑娘是玛丽亚,每次那个红头发大学生来找她,我心中就会掠过一丝不悦,
他压低声音和她说话,她呢,仿佛是害怕的样子,缩着身子两只手躲到身后或放到桌下边。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大学生,甚至讨厌他。
短腿姑娘裹着头巾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她嘟囔着:“你可以回去了。”
布托宁一面从橱子里往外掏面团,一面向我炫耀他的情人多么善解人意,多么让人快活,
就是一百年也不厌烦。我自个儿想:“如此以往,我怎么办呀?”
我有种感觉:随时随刻都可能从那么一个角落里飞来横祸到我头上。
面包店算得上生意兴隆,捷里柯夫打算另找一间大点儿的作坊,还计划再雇一个助手。
这是个不坏的消息,我现在的活儿太多了,每天我都累得精疲力荆“去了新作坊,你当大助
手。”面包师许了愿,“我跟他们说说,把你的薪水提到十卢布。”
我当大助手对面包师是百得而无一害的,他不爱干活,我愿意干,身体的疲倦可以忘却
心情的烦躁,控制我的情欲,可是就没法读书了。
“你把书送给老鼠啃吧。”布托宁说,“你是不是没做过梦?
当然了,可能你不肯说。简直是笑话。说梦没事儿,用不着提惊受怕。……”面包师和
我说话很和善,好像还胡点敬意。估计是他认为我是老板的心腹,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天天偷
面包。
我外祖母去世了,她入葬后的第七个星期我从表兄的信里得知这一噩耗,在这封简短、
没有句读的信中写道:外祖母在教堂门口乞讨时从门口摔了下来,断了一条腿。到第八 天
就死去了。我后来才知道,我的外祖靠求乞养活着表兄、表弟、表姐及她的孩子,在外祖母
生病时,他们居然没有请过医生。信中还说:外祖母葬在彼得列巴甫洛夫斯克坟地,送葬人
除了他们还有一群乞丐,外祖父也参加了送葬,他把他们全部赶走,自个儿在坟前哭的死去
活来。
我得知此事时没哭,只是打了一个冷颤,夜里我坐在柴火堆上,心中郁闷,想找个人讲
讲我的外祖母,她是那么善良和慈祥,就像全世界的妈妈。这个赂人倾诉的愿望在我心中埋
了很久,始终没有机会,就这样它将永远沉在心底了。
许多年之后,我又找回了这份心情,那是我读契诃夫的一个描写马车夫的短篇小说时引
发的,小说中讲到,马车夫是那么的孤独,只好对自己心爱的马诉说了儿子之死的悲惨情景。
我的处境更加悲哀,我既没有马,也没有狗,只是身边活跃着一群老鼠,可我并不想向它们
诉说什么,面包作坊里的老鼠成了我的亲官邻居。
我引起了老警察尼基弗勒奇的注意,他像一只老鹰般盘旋在我的周围,尼基弗勒奇身体
健康、身材匀称,一头银灰色短发和修整的很好的大胡子。他嘴里乱咂磨着,像看圣诞节待
杀的鹅一样盯着我使劲儿瞧。
“听说你挺喜欢看书,是不是?”
“你爱读哪类书?比如说是圣秆传还是圣经?”他追问我道。
两本书我都读过,看来我的回答很出乎他的意料,他大吃一惊,看上去懵懵懂懂的。
“真的?当然,读这些书很好,是合法。我想托翁的作品你也读吧?”
我确实看过托尔斯泰的书,看来不是警察们敏感的书。
“托翁的菱和其他作家的作品没什么两样,不过,倒是听说他曾写过几本大逆不道的书,
居然敢反搞神父,哎,这本书你倒可以看看。”
他说的这本书我早拜读过了,十分的枯燥乏味,我很清楚在这个问题上不必和警察争辩。
和他在大街碰上并边走边聊有好几回了,他邀请我去那儿坐坐:“到我的小派出所来吧,
喝杯茶。”
我心中很明白他的用意,可我还是想去他那儿看看,我这个人对一切新奇的东西都感兴
趣。经过和几个识大体之人商量,他们决定我去,因为如果色他的善意邀请,等于不打自招,
加深他对面包店的怀疑。
就这样,我成了尼基弗勒奇的坐上。在他的小房间里,作式壁炉就占去了二分之一的地
方,还有一张挂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