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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卡洛斯。她已经想象他长大成人,做了一名骑兵军官。一想到孩子爬行的模样,她便感到一阵激动……
“啊,如果不是为了怕丢脸,我真想自己把他养大啊!”
“他到了那边会长得很好,”阿马罗说。
但是使她每天感到痛苦,每天流泪的是想到她的孩子将没有一个合法的身分。
一天,她对院长谈起圣母马利亚亲自启示给她的一个美妙计划:这就是马上跟着昂·埃杜瓦多结婚——但他首先必须签署一份文件,正式收养她的卡利尼奥斯①!为了让她的小天使获得一个合法的身分,她甚至愿意嫁给一个普通的工人。她紧紧握住院长的双手,发疯似地苦苦哀求着。她恳求他说服若昂·埃杜瓦多答应做卡利尼奥斯的父亲!她几乎要跪在院长大人——她的朋友和保护人的脚下了。
①卡利尼奥斯:卡洛斯的爱称。
“啊,我亲爱的小姐,别激动,别激动。这也是我的真诚愿望。我们一定这样安排,但要等到以后才行,”好心的院长说,对方这样激动使得他手足无措了。
几天以后,她又发了躁狂症:一天上午,她突然发现,她不能背弃阿马罗,因为他是她的卡利尼奥斯的父亲。她在谈到她对教区神父应尽的妻子般的义务时,说得情真意切,连七十岁的老院长也脸红了。
院长对阿马罗来看她的事儿一无所知,他带着责备的口气说道:
“我亲爱的小姐,你这是在说什么呀?你在说些什么呀?你有点忘乎所以了……真丢脸!我还以为你已经跟那段痴情一刀两断了呢。”
“可他是我孩子的爸爸呀,院长先生,”她说,一边很严肃地看着他。
整整一个礼拜,她都用娇憨的痴情缠着阿马罗,每隔半小时就要提醒他一次,说他是她的卡利尼奥斯的爸爸,这使他感到很厌烦。
“这我知道,这我知道,我的姑娘,”最后他不耐烦地说。“谢谢你,不过我并不需要夸耀这种荣誉。”
听到这话她哭了,在沙发上把身子蜷作一团。要使她安静下来必须抚摸着哄她很长一段时间才行。她让他搬个小凳子来坐在她身边;她让他像个玩偶似的呆在那儿,凝视着他,轻轻地搔着他剃光的头顶心;她希望他将来给卡利尼奥斯照张小相片,两个人都可以把它戴在脖子上;如果她死了,他一定要带卡利尼奥斯到她坟上去,让他跪下,把小手交叉在一起,让他为妈妈祈祷。然后她又把他拉到她旁边枕头上,拍着他的脸说:“愿天主保佑我和我可怜的小娃娃吧!”
“别响,有人来了!”阿马罗生气地说。
啊,里科萨的那些上午!他认为这些上午是一种不公平的补赎。一进那座房子,他就得先去看望老太太,听她抱怨。然后就是跟阿梅丽亚呆上那么一个钟头,任她用一阵阵的歇斯底里发作来折磨自己——她摊手摊脚地躺在沙发上,肚子大大的,浑身上下像只桶,面孔臃肿,两眼凸出。
一天上午,阿梅丽亚患肌肉痉挛,他搀着她的手臂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拖着脚步走。她穿着原先那件晨衣着上去身躯庞大。突然他们奔向窗口,因为他们听到一匹马得得地沿着公路小跑而来;但阿马罗很快地往回一缩,只留下阿梅丽亚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向外注视着。公路上过去的是若昂·埃杜瓦多。他身穿白色外套,头戴一顶高帽,风度翩翩地骑在一匹栗色母马上;旁边是他的两个小学生,一个骑匹小马,另一个骑头驴子;后面跟着一个穿制服的仆人,脚上套着有巨大靴刺的高统皮靴,跟他们保持着一段表示礼貌和尊敬的距离。他的号衣对他来说太大了,两边鼓鼓囊囊的,打成一些奇形怪状的褶层;帽子上有一个鲜红的玫瑰花结。她站在那儿,这番豪华的景象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她目送着他们,直到那位穿号衣的男仆的背影转过房角消失不见为止。她一句话没说,只走回来坐在沙发上。阿马罗一边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一边带着嘲笑的口吻说:“这个白痴,居然有个穿号衣的仆人做跟班!”
她面孔涨得通红,但并没有回答。阿马罗厌恶地离开房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去找唐娜·若塞帕讲述这支无聊的队伍,辱骂那位庄园继承人去了。
“一个被开除了教籍的人带着一个穿号衣的仆人!”虔诚的老太太双手抱着头大声说道。“多丢脸啊,教区神父先生。对现在的贵族来说真是太丢脸了!”
从那天以后,如果教区神父上午不来看她,阿梅丽亚不再哭泣了。她现在只焦急地等待着下午费朗院长的来访。等他一来,她便一把抓住他,让他坐在沙发旁边的一把椅子上;然后她便像一只小鸟慢慢把捕获物包围起来一样,用迂回战术慢慢把话题引到那个关键的问题上去——他见过若昂·埃杜瓦多了吗?
她想知道埃杜瓦多说了些什么,他是否谈到她,是否看到她站在窗口。她缠住院长问个没完没了,关于庄园继承人家里的房子啦,客厅里的家具摆设啦,一共有多少仆人、多少匹马啦,穿号衣的仆人是否在餐桌旁伺候啦,问题可真不少。
好心的院长见她忘了教区神父,满脑子只有若昂·埃杜瓦多,很是高兴,于是便耐心地满足了她的好奇心;他现在确信自己能够促成这门亲事;她完全不提到阿马罗,有一次院长问她教区神父是否还到里科萨来时,她回答说:“是的,他每天上午来看望教母。我不露面,因为我现在这个样子很不像样。”
凡是她不倒在床上的时间,她都呆在窗口,腰部以上弄得很干净、很整齐——从公路上只能看到她身体的这些部位——而腰部以下则邋遢得很,衣服皱得不像样子。她在等候若昂·埃杜瓦多、他的两个学生和仆人;她不时可以高兴地看到他们骑着马走过。那些马就像经过严格的训练一样,步子非常整齐,富有节奏感;特别是看到若昂·埃杜瓦多骑在他那匹价值千金的栗色母马上她更是高兴。当他经过里科萨时,他总是让母马一溜小跑,他平举着马鞭,两腿呈马里阿尔瓦式①,这是庄园继承人教给他的。但最使她着迷的却是那位穿号衣的男仆:她鼻子贴紧窗玻璃,两眼贪婪地盯着他看,直到那位腰弯腿抖、外套衣领一直垂到后颈部的可怜的老人转过公路的拐弯处不见了为止。
①马里阿尔瓦侯爵是十八世纪的一个贵族,他骑马的姿势是两腿完全伸直,身体牢牢地坐在马鞍上。
骑着他的栗色母马跟庄园继承人的两个儿子一起出游,对若昂·埃杜瓦多来说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啊!他每次总从镇上穿过:马蹄踏在石板地上的响声每每使他的心兴奋得直跳。他从药铺老板娘安帕罗的面前走过,从他原先的办事处门前走过,只见努内斯从摆在自边的办公桌上抬起头来朝外看他;他走过拱廊,走过司法处,见处长先生正在阳台上把双筒望远镜对准了特莱斯的家;他唯一感到失望的是,他和他的栗色母马以及庄园继承人的儿子和仆人没法骑马走过戈丁尼奥博士的书房,因为他的书房在房子的后面。
一天下午两点钟左右,他得意洋洋地骑马出游以后,正从巴罗萨回来。走过井边,他调转马头踏上了大路。这时,他突然看到阿马罗神父骑着一匹难看的老马从马车路上走下来。若昂·埃杜瓦多立即拨转马头向马车路驰去。马车路非常狭窄,尽管两个人都擦着路边的树篱走,但当他们擦身而过时,膝盖还是碰到了对方。当时,若昂·埃杜瓦多高高地骑在他那匹价值五十个金币的名贵的母马上,威风凛凛地急速挥着手中的鞭子,一边用蔑视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阿马罗神父,只见他凶狠地用踢马刺驱赶着他那匹跑不快的老马向前奔去。到了公路头上,若昂·埃杜瓦多停下马,在马鞍子上转过身来,看到教区神父在那座孤零零的房子前面下了马。不多会儿以前,庄园继承人的两个儿子经过那所房子时,曾经嘲笑过那个伟儒。
“谁住在那儿?”若昂·埃杜瓦多问那个仆人。
“一个叫卡尔洛塔的人。是些坏人,若昂先生!”
路过里科萨的时候,若昂·埃杜瓦多像以往一样,让马放慢了步子。但是这次他并没有看到窗子里面那张包着红头巾的苍白的脸。窗帘儿放下了一半;在大门口,停放着戈韦阿医生的轻便双轮马车,车轭卸在尘土中。
这一天终于到了。那天早晨,里科萨农场上的一个男孩从阿梅丽亚那里带来一封几乎让人看不懂的短信给阿马罗,上面写道:“迪奥妮西亚马上来,那东西要来了!”她还让他去叫戈韦阿医生。阿马罗亲自把消息通知了迪奥妮西亚。
几天以前,他已经告诉她,唐娜·若塞帕亲自推荐了一个乳母,他已经跟她联系好了,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壮得像一棵栗树。于是他们很快就商定:当天晚上,阿马罗将跟那个女人等候在小果园的门口,迪奥妮西亚要把小孩子包好带给他。
“今晚九点钟,迪奥妮西亚。不要让我们久等!”阿马罗急切地说,一边注视着她忙忙碌碌地准备着离开。
然后他回到家中,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独自一人面对着他的难题,他觉得这难题就像一样具体的东西在盯着他,询问他:他要拿那孩子怎么办?他还来得及赶到波亚埃斯去跟另一位乳母,也就是迪奥妮西亚认识的那位善良的乳母把事情谈妥;他也可以雇一匹母马去巴罗萨找卡尔洛塔把事情安排好……但对于面前这两条道路他却迟疑不决,拿不定主意。他想在脑子里把这件事理清楚,把它作为一个神学问题加以讨论,权衡其正反两方面的理由,但他的脑子并没有出现两种论点,而是在他的眼前摆出了两幅图画:一幅是孩子在波亚埃斯生活长大,一幅是孩子被卡尔洛塔在巴罗萨公路边的一个角落里活活勒死。
正当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苦恼万分的时候,楼梯顶口传来了利巴厄尼奥的尖声叫嚷:“喂,亲爱的朋友教区神父,开开门。我知道你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