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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很喜欢对方。在拜访过老太太以后,他们来到阳台上,然后便开始无休止地辩论起宗教和道德等问题来。
阿梅丽亚的针线活儿落到了膝盖上,她听着身边两位朋友——一位科学的巨人,一位神学的巨人——在争论,不知不觉地沉浸在夜色的魅力之中。她眺望着远处的田野,看见树上的叶子已经开始在枯萎。她想到自己的未来;现在她觉得未来是安全的,不会有什么困难:她身强力壮,分娩时有医生在场,痛苦也就是一个小时左右的事;在摆脱了困境以后,她就可以回到镇上,口到妈妈身边了。这时,从院长关于若昂·埃杜瓦多的经常的谈话中产生出来的一个希望,又在她的想象中活跃起来。为什么不可以呢?如果那可怜的小伙子还爱着她,肯原谅她……作为一个男人,他并不使她感到讨厌;而他现在已经获得了庄园继承人的友谊,因此,跟他结婚将是一桩美满的婚姻。人们甚至在传说,若昂·埃杜瓦多要做整个庄园的管家。她仿佛看到自己住在波亚埃斯,乘坐着庄园继承人的马车行驶在公路上,吃饭前有人打铃召唤,由穿着制服的仆人伺候……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久久地沉浸在未来幸福的甜蜜之中;而在阳台边上,院长和医生正在争论着神思和良心等问题;灌溉果园的渠水发出了单调的潺潺声。
在这段时间里,教区神父一直没有来过,唐娜·若塞帕感到忧虑了,便派看管人专门去送个口信,请他来一次。看管人带回了惊人的消息:教区神父先生已去维埃拉,至少在两个礼拜之内不会回来。老太太失望地痛哭了一场。那天晚上阿梅丽亚也没法入睡,因为她想到教区神父在维埃拉玩得开心,跟夫人们在海滩上聊天,参加了一个欢乐的晚会又赶去参加另一个,而毫不把她放在心上,心里感到很烦恼。
十一月的第一个礼拜,下起了雨。在那些夜长昼短的日子里,天空阴云密布,雨水从天上倾泻而下,里科萨显得更加沉闷、阴郁了。费朗院长因风湿病倒在床上来不了。戈韦阿医生来出诊半小时,然后便乘着他那辆又小又旧的轻便马车走了。阿梅丽亚的唯一消遣便是坐在窗口,等着看若昂·埃杜瓦多从公路上走过;她看到过他三次,但他一看到她便垂下眼睛或者把雨伞遮得更低些。
迪奥妮西亚也经常来。戈韦阿医生曾经推荐过一个具有三十年经验、名叫米莎埃拉的女人作接生婆;但是阿梅丽亚怕有更多的人得知她的秘密,决定只要迪奥妮西亚一人;这还因为迪奥妮西亚总是给她带来有关教区神父的消息,这些消息都是她从他的女仆那儿听来的。据她说,教区神父先生觉得维埃拉很好,决定在那儿一直呆到十二月份。这一不光彩的决定使阿梅丽亚义愤填膺:她毫不怀疑,教区神父是想在她分娩的痛苦而危险的时刻离得远远的。以前,他们曾商定由他作好安排,到时候把孩子送到奥雷姆山脚下的一位养母处,由她在村子里把孩子带大;现在产期快到了,跟那个女人还没有作好任何具体安排;而教区神父却在海滩上捡贝壳!
“这太可耻了,迪奥妮西亚,”阿梅丽亚气得大声说道。
“啊!我觉得他太不对了。我又不能跟那个养母去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这事儿一定要教区神父先生负责才行。”
“太可耻了!”
前一段时间,她忽略了继续给孩子做衣服——现在孩子就要来了,她既没有准备尿布,也没有钱去买衣服!迪奥妮西亚曾提出送她一些衣服,这些衣服是一个向她借钱的女人拿来的,但是阿梅丽亚一想到自己的孩子穿别人的衣服便吓得缩成了一团,生怕这会引起疾病或者带来厄运。她的自尊心又使她不肯写信给阿马罗。
同时,老太太的坏脾气也变得让人无法忍受了。可怜的唐娜·若塞帕失去了教士(一个真正的教土,而不是费朗院长那样的教士)的虔诚帮助,感到自己年老的灵魂得不到保护,一直处在魔鬼撒旦的诱惑之下:她过去有过的圣方济各·沙勿略赤身裸体的奇怪幻象一再反复出现,而且现在这幻象中包括了所有的圣徒:她看到整个天国里的众天使都肆无忌惮地把衣服脱下来甩在一旁,一丝不挂地跳着萨拉班德舞①:魔鬼制造的这些邪恶的场面萦绕在老太太的脑海中,纠缠得她要死。她派人去请西尔韦里奥神父,但整个主教管区的所有教士都仿佛患了风湿病似的,因为自打人冬以来他就发了风湿病,一直躺在床上。科尔特加萨的修道院院长一接到她派人送去的紧急口信便来了,但他只给她带来一种他最近刚刚发现的比斯开湾鳕鱼的烹饪法。连个有德行的教士都找不到,这种情况使她动不动就大发脾气,对着阿梅丽亚骂个没完没了。
①萨拉班德舞:一种节奏缓慢的西班牙舞蹈。
正当这位虔诚的夫人一本正经地考虑着派人去阿莫尔请布里托神父时,一天晚上,刚吃过晚饭,教区神父先生竟出乎意料地来了。
他看上去容光焕发,阳光和海风使得他皮肤黝黑。他穿着一件新的外套和一双漆皮的靴子。他详细讲述了维埃拉的情况,讲到在那边的熟人,讲到他捕的鱼,讲到打牌的盛况。他的话仿佛带来一股海风的活泼气息,吹遍了这个气氛忧郁的病房,留下了维埃拉愉快生活的强烈印象。唐娜·若塞帕因为又看到教区神父先生,听到他讲话,高兴得流出了眼泪,把眼睫毛也沾湿了。
“你妈妈身体很好,”他对阿梅丽亚说。“她已经洗了三十次海水浴。前几天她运气好,打牌赢了十五个银币。你们一直在做什么来着?”
于是,老太太便叽里呱啦地抱怨起来。她太寂寞了!雨下得太多了!她觉得太需要她的朋友了!啊!在这个糟糕的地方她正在失去自己的灵魂……
“喔,”阿马罗说,一边翘起了二郎腿,“我真喜欢那边,所以我考虑这个礼拜就回去,真的。”
阿梅丽亚控制不住自己,喊了起来:
“天哪,听他说的!又要回去!”
“是的,”他说。“如果代理主教先生给我一个月的假期,我就打算去那边度假。大教堂神父将在餐室里为我搭张床,这样我就可以在那儿洗几次海水浴了。我对莱里亚和那儿的一切烦恼厌倦透了。”
老太太郁郁不乐了。什么,又要走!把她连同她的恐惧和悲哀留在这儿!
他哈哈大笑着回答说:
“你们并不需要我。你们另有一位教士关心你们,一位你们更喜欢的教士。”
唐娜·若塞帕酸溜溜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别人,”她恶狠狠地把这两个字强调了一下,“不需要教区神父先生;但至少我不太适应这儿的那位教士,我正在失去我的灵魂。从到这儿来的人们那里,我得不到一点好处,我也不因为他们的来访而感到荣幸。”
阿梅丽亚急忙为院长辩护。“再说,费朗院长先生一直在患风湿病。没有他,这座房子就像一座监狱。”
唐娜·若塞帕轻蔑地一笑。阿马罗神父一边站起来要走,一边为院长的不能前来表示惋惜:“愿天主保佑他!可怜的院长——等我有空,我一定要去看望他。好了,唐娜·若塞帕,我明天还会来的,到时候我们一定想办法使你的灵魂得到安宁。不必费心送我出去了,阿梅丽亚小姐,我现在已经认识路了。”
但她坚持要送他。他们穿过客厅,一句话也没说。阿马罗戴上他那副黑色的、小山羊皮新手套。走到楼梯口时,他彬彬有礼地举起帽子,说了一声:“亲爱的小姐……”
阿梅丽亚见他平静地走下楼梯,不禁呆住了——他对她毫不理会,仿佛她并不比楼下那些把鼻子埋在脚爪中间睡觉的石狮子更值得重视。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一头扑在床上,又气恼又屈辱地哭了起来。啊,真可耻!关于他们的孩子,关于孩子的养母,关于孩子的衣服,他竟一字未提!对她那被他弄大了肚子,变得臃肿难看的躯体,他竟不屑一顾!当她向他表明她是多么鄙视他时,他竟没有一句愤怒的抱怨!什么也没有!他只是戴上手套,把帽子往旁边拉了一拉就走了。真太侮辱人啦!
第二天,他来得早了一些。他关在老太太的房间里呆了很长时间。
阿梅丽亚在客厅里不耐烦地走来走去,两只眼睛像燃烧的煤块。最后,他终于出现了,像前一天晚上一样,他正得意洋洋地在戴他的小山羊皮手套。
“你来啦?”她声音颤抖地问道。
“是的,我在这儿,亲爱的小姐。我刚才在给唐娜·若塞帕一些精神上的指导。”
他脱下帽子,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我亲爱的小姐……”
阿梅丽亚这时已脸色铁青,她轻声咕哝了一句:“讨厌!”
他好像遭了雷击似地看了看她,又重说了一遍:“我亲爱的小姐……”
然后,像从前一样,他慢慢地走下了宽阔的石头楼梯。
阿梅丽亚的第一个冲动是去找代理主教告发他。后来她却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给他写了一封三页的信,里面充满了谴责和抱怨。但她得到的唯一答复只是由农场的小若昂带来的一个口信,说他也许礼拜四会来。
她又哭了一个晚上:而在索萨斯路,阿马罗神父却正在为他这一出色计谋的得逞而高兴地搓着双手。其实这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这是在他去维埃拉找他的老师寻欢作乐,到海边去呼吸新鲜空气以排遣他的烦恼时,别人启发他的。那是在维埃拉的一个晚上,他在一次欢乐的集会上听着某人就恋爱高谈阔论时,脑子里产生出这个出色计谋的。那位高谈阔论者是才华横溢的律师平埃罗——大学时的优等生,他的家乡阿尔科巴萨的骄傲和光荣。
“在这一点上,亲爱的夫人们,”平埃罗把他像诗人一般的长头发捋捋平,向围成半个圆圈、全神贯注听着他讲话的夫人们说:“在这一点上,我跟拉马叩持相同的看法。”(对他来说,不是跟拉马丁①持同样的看法,就是与佩尔唐②有相同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