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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每天晚上又是带着怎样焦急的心情等待着他来按门铃啊!但他却没有来;她的理智认为他不来是慎重的,但在感情上她却有一种被出卖、遭遗弃的感觉。到礼拜三傍晚,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一边做着针线,一边涨红着脸说:
“阿马罗神父究竟出什么事了?”
本来坐在扶手椅里好像已经睡着的大教堂神父,这时大声咳嗽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来低声说道:
“没出什么事。这么早就盼他来是没有用的……”
阿梅丽亚面色煞白,她立刻感到,教区神父一定是被报上的流言蜚语吓坏了,而那些热心维护教士的好名声、胆小怕事的神父们也一定把种种危险警告过他了,所以他无疑已决定断绝跟她的一切关系!但在她母亲的朋友们面前,她却谨慎地掩饰住自己的绝望心情;她甚至还坐到钢琴前,砰砰地弹奏起玛祖卡舞曲来;琴声太响了,大教堂神父在扶手椅里转过身来,吼叫道:
“声音小点,感情多点,我的姑娘!”
她度过了一个欲哭无泪、极度痛苦的夜晚。她对教区神父的爱情之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不过她仍然痛恨他的懦弱胆怯。仅仅在报上含沙射影地提一下就把他刺痛了,就把他吓得在黑袍下面浑身发抖,甚至于不敢来看她——他就不想一想,她的名誉也同样受到了损害,虽然她在爱情上从未得到过满足!而正是他,用他的甜言蜜语和羞答答、矫揉造作的举止诱惑了她!可耻!她恨不得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一恨不得打他耳光。她胡思乱想,打算第二天就到索萨斯路去,把他拥抱在怀里,呆在他房间里不走,闹它个满城风雨,最后他俩只好远走高飞,离开这个主教管区……为什么不呢?他们年轻,他们身强力壮,他们可以走得远远的,住到另一个城镇去——这样一种甜蜜的生活前景,使她的想象力像脱了纽绳的马一样纵横驰骋起来,她想象着自己在这样的生活中将不停地亲吻他!由于她处在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之中,所以在她看来,这样一个计划似乎非常切实可行,非常容易:他们将一起逃往阿尔加维①;一旦到了那边,他马上就让头发长起来(到那时候他就更加漂亮了!),这样就谁也不会知道他做过神父;他可以教拉丁文,她可以出去替人家做针线;他们可以住在一座小房子里,里面最引人注目的东西将是那张床和床上那一对紧靠在一起的小枕头……在这一光彩夺目的计划中,她能想象到的唯一困难是,在离家时怎样才能使她母亲看不到她盛衣服的箱子!但是当她从睡梦中醒来,在光天化日之下再来看这些病态的决定时,它们便像影子一样消失不见了:现在,这一切看上去是那样的不切实际,而他和她又远远分开,仿佛世界上所有险峻难攀的高山都耸立在济贫院路和索萨斯路之间。啊!阿马罗神父已经遗弃了她,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他不想失去他在教区内的权益,上司的器重……可怜的她!她觉得自己将永远不幸,永远失去生活中的一切乐趣。她仍然渴望着对阿马罗神父进行报复。
①阿尔加维:葡萄牙最南部的一个省。
这时候她才第一次想到,自从那篇通讯发表以来,若昂·埃杜瓦多还没有到济贫院路来过。他也不理睬我了,她痛苦地想,可这没有什么关系!在阿马罗神父的背弃给她带来的痛苦中,失去书记员那种荒谬而讨厌的、既没有给她带来好处也没有给她带来愉快的爱情只是一种微不足道的伤害:她遭到的这场不幸粗暴地夺走了她全部的爱情,既夺走了充满她整个灵魂的那种爱,也夺走了仅仅满足其虚荣心的那种爱;失去了书记员的爱,固然使她感到恼火,从前他拜倒在她的脚下,像叭儿狗一般温顺呢——但她所有的眼泪却是为那个现在甚至不想听到她消息的教区神父而洒的!对若昂·埃杜瓦多的背弃她只感到惋惜,因为他一向是她可以用来折磨阿马罗神父的现成工具……
因此,那天晚上,在得知对其新职位有了把握的若昂·埃杜瓦多终于来找她母亲谈过以后,她一边站在窗口默默无言地注视着面前的麻雀在屋顶上盘旋,一边满意地想到,教区神父在大教堂里听到宣布她的结婚预告时将会感到多么绝望。随后,她母亲那些非常实际的话在她心中默默地起了作用:他在地方长官手下的那份差使将意味着每月有二十五块金币的薪俸;婚后她就可以过上贵夫人的体面生活;即使母亲去世了,她靠丈夫的薪金和莫雷纳尔的地租也可以过得很像样,夏天甚至还可以去海滨……她已经看到自己在维埃拉了,风流少年们爱慕她,纷纷向她献殷勤,或许地方长官也要来结识她呢。
“你觉得怎么样,亲爱的妈妈?”她唐突地问道。因为她想象到有那么多好处,她已经基本上打定了主意;但由于她生性懦弱,她总是希望由别人来说服她或是逼迫她做出决定。
“我情愿走安稳路,女儿,”胡安内拉太太回答说。
“这总归是比较好的,”阿梅丽亚喃喃说道,一边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在床边坐下来,心情很沮丧,因为黄昏时分占据了她整个身心的忧郁,使得她更加强烈地渴望跟教区神父在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
当天晚上大雨滂沦,只有她们母女俩在一起度过了这个晚上。胡安内拉太太已经从焦虑不安中恢复过来,此时只感到昏昏欲睡;她不时地打着盹,头一垂,手中织的袜子就落到裙兜里。阿梅丽亚把针线活推到一边,胳膊肘撑在桌子上,一边用手指转动着绿色的灯罩,一边考虑着即将来临的婚礼。若昂·埃杜瓦多,天主保佑他,是个好青年,他正是小镇上人们所敬重的那种丈夫——他长相不丑,即将得到一份好工作;在她看来,尽管有报纸上那番诽谤的言词,他的求婚并不像她母亲所说的那样是求之不得的;但在阿马罗懦夫般地抛弃了她以后,他的忠诚还是打动了她,而且可怜的若昂·埃杜瓦多已经爱了她两年……于是她便搜索枯肠,想回忆起他身上所有使她中意的地方——他那副严肃的神态,他那日洁白可爱的牙齿,他那身整洁的衣装。
外面刮着大风,冷雨敲打着窗玻璃,这使她更加强烈地渴望着享受家庭的舒适:明亮的炉火前,丈夫就在她身边,孩子就睡在他们旁边的摇篮里——孩子将是个男孩,他们要叫他卡洛斯,他有着阿马罗神父那样的一对黑眼睛。啊,阿马罗神父……这时,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使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本能地躲到窗口凹处的黑暗中,借以掩饰她脸上飞起的阵阵红晕。啊,不能那样,不能那样!那太可怕了……!但那念头就像一只非常结实有力的手臂一样,死死地抓住她,使她感到窒息,使她感到一阵甜蜜的痛苦。这时,早已被厌恶和悲痛深深埋在她心底的那旧日的恋情又冲破了堤防,淹没了她的整个身心。她一边绞着手,一边动情地低声反复念着阿马罗的名字;她渴望着他的亲吻——啊!她崇拜他!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必须结婚,她多么不幸啊!她站在窗口,面对着黑夜,轻声啜泣起来。
早晨用茶点时,母亲突然对她说:
“女儿,要做的事就该早动手。最好现在就开始做嫁妆,要是可能,这个月底就结婚。”
她没有回答一一但这些话却令人愉快地激起了她的想象力。这个月内她就要结婚了!尽管她对若昂·埃杜瓦多很冷淡,但想到这个热恋着她的年轻人就要跟她生活在一起,睡在一起,她心里还是感到一阵骚动。
当她母亲准备下楼回自己的房间时,她说:
“你觉得怎么样,妈妈?我觉得要对若昂·埃杜瓦多加以解释,对他说我准备接受他的求婚,这样太麻烦了。我看最好是给他写封信……”
“好哇,我也是这么想,女儿,就写信吧。鲁萨明天就可以把它送过去。一封美好的信会使那孩子高兴的。”
阿梅丽亚整个上午都呆在餐室里,琢磨着怎样写这封信,最后她写道:
若昂·埃杜瓦多先生:
妈妈把她跟您谈话的内容告诉了我。如果您真的喜欢我(我相信您是
喜欢我的,因为您已经充分地表明了这一点),我将非常乐于嫁给您,所
以现在您已经知道了我的感情。关于结婚的准备和必需的证件,因为我们
盼望您明天前来用茶点,我们可以到时候再谈。妈妈对我们的事儿非常高
兴,我希望一切都将有助于我们未来的幸福,有天主保佑,我相信我们以
后一定会幸福的。妈妈向您问好,我将永远非常爱您。
阿梅丽亚·卡米尼亚
她刚把这封信封好,摊在她面前的那些自信纸就使她产生了给阿马罗神父写信的欲望。可是写什么呢?她刚刚用这支鹅毛笔写信接受了另一个男人做自己的丈夫,难道笔上的墨水未干,就用同一支鹅毛笔向他承认她的爱……?或者指责他怯懦胆小,表明她的厌恶之情?——这样做只会使自己丢脸出丑!但尽管她找不到给他写信的理由,她的手还是高高兴兴、不由自主地写下了这些字:“我最崇拜的阿马罗……”她停下笔来,想到没有哪个人可以替她去送这封信。暧!她只好就这样默默无言地、永远地跟他分开了……跟他分开,可为什么要分开呢?结婚以后她可以很容易地看到阿马罗神父。刚才那个念头不知不觉地又回来了,但这次它却显得很正当,所以她并没有把它强压下去:毫无疑问,他可以成为她的忏海神父;在整个基督教世界中,他是唯一最清楚如何指导她的灵魂、她的意愿、她的良心的人;他们可以经常谈一些知心话,温柔地相互嗔怪几句。她将在每个礼拜六去向他忏悔,从他的目光中,从他说话的声音中,她将感受到极大的幸福;而这一切将是那样纯洁,那样令人激动,而又全都是为了天主的荣耀。
她讲不清楚,但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在未来的生活中,她将在肉体上合法地得到满足,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