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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点累了,神父先生,是不是?”胡安内拉太太说。然后,她又看了看若昂·埃杜瓦多说:“请出王牌吧,今天晚上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牌上。”
那位书记员因为在恋爱,有些心不在焉。
“该轮到你出牌了,”胡安内拉太太每分钟都得提醒他一次。
后来,他又忘了取牌。
“啊,孩子,孩子!”她口气温和地说,“我真要拉你的耳朵了。”
阿梅丽亚低着头继续做她的针线活儿。她穿着一件短小的黑上衣,上面缝着玻璃扣子,遮住了她胸脯的外部轮廓。
阿马罗被她那一对只盯在针线活上的眼睛和那件遮住了她全身美中最诱人部分的上衣激怒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期望的了。她的任何东西都不会属于他了,她眼中发出的光,她雪白的胸部也不会属于他了!她想要结婚——把这一切都留给那另外一个人,那个正在傻笑着打出几张梅花牌的白痴!于是他恨起他来,这是一种心情复杂、夹着嫉妒的憎恨,这憎恨把对方的小黑胡子、把他享有的爱的权利也包括在内……
“你不舒服吗,神父先生?”阿梅丽亚看到他在椅子里转过来扭过去的,便问道。
“不,”他简短地回答说。
“啊!”她一边很快地缝着衣服,一边轻声叹了口气。
书记员一边洗牌,一边谈起他想租赁的一幢房子;于是话题转向了家庭事务。
“给我拿盏灯来!”阿马罗对鲁萨喊道。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感到绝望了。他把蜡烛放在五斗橱上;镜子就在面前,他照了照自己的模样,只见自己的脸刮得光光的,衣领硬得像狗的颈圈,脑后那块剃光的颅顶丑陋之极,他觉得自己又难看又可笑。他本能地把自己跟那个留着小胡子、头发一根也没削掉、享有充分自由的人作了一番比较!他想,我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呢?另外那个人可以做丈夫;他可以让她姓他的姓,和她成家,生儿育女;而他,阿马罗,却只能给她以犯罪的欢乐,继之以对罪孽的恐怖!也许她是喜欢他的,尽管他是一名教士;但是,首要的一点,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想要结婚;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她能理解,自己虽然长得很美,但却贫穷而孤单;她渴望跟人合法地结婚,白头偕老;希望得到邻居的尊重,店主的照顾以及体面的结合带来的所有好处。
但是这时,他却痛恨她,痛恨她的高领口长裙,痛恨她的贞洁高雅。如果她看不到,在她的身边,在一件黑色长袍的下面,有一颗忠实而炽热的心在追求她,在为她颤抖,怀着对她的渴望而慢慢死去,那她就是一个傻瓜!这时候他便希望她像她母亲那样,或者比她母亲更放荡,毫无顾忌,穿着俗艳的花衣服,头发盘成一个招摇的发髻,翘着二郎腿,对着男人做媚眼,做一个放荡的女人,来者不拒……
“这样好!我就希望她成为婊子!”他想。但清醒过来以后他又感到有点羞愧。“很清楚:我们这种人休想爱体面的女人,我们只有嫖妓女的权利!好一条教规!”
他感到窒息,于是便打开窗子。天上阴沉沉的,雨已经停了。万籁俱寂,只有济贫院那边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呜咽声。
这时周围一片漆黑,整个城镇已经安睡,在这种静谧的气氛之中,他的心也软了下来。他又一次感到了他最初对阿梅丽亚怀有的那种出自内心深处的爱恋之情,它是那样的纯洁,那样的专一:他又看到她那美丽的头,完美无瑕,闪耀着光芒,在一团漆黑的空中轮廓很鲜明;他整个的心灵都奔向她,因为爱慕她全身酥软,正像他当年崇敬纯洁受胎的圣母马利亚一样;他恳求她宽恕自己对她的亵渎,他大声地说道:“你是一个圣女!宽恕我吧!”有那么一刹那的时间,他因为摈除了那些邪恶的念头而有一种甜蜜的感觉。
对于在自己身上突然发现的这些微妙的感情,他感到十分惊奇,他开始带着渴望的心情想到,如果他不是一名教士,他会成为一个多么好的丈夫啊!他将是那样的可亲可爱,那样的关怀备至,那样的忠诚专一,他可以满怀着仰慕的心情一直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他会非常疼爱自己的儿子——稚拙可爱,抓住他的胡须玩耍的儿子!想到这些可望而不可即的欢乐,他的眼中便充满了泪水。绝望之中,他便咒骂起那位说起话来喋喋不休、让他成了教士的侯爵夫人和那位替他涂油使他就任圣职的主教。
“都是他们毁了我!都是他们毁了我!”他发狂般地喊了起来。
这时他听到若昂·埃杜瓦多下楼的脚步声和阿梅丽亚裙子的窸窣声。他跑过去从锁眼里偷偷望出去,因为嫉妒而用牙齿咬紧嘴唇。大门关上以后,阿梅丽亚轻轻地哼着歌走上楼来。但是刚才他望着黑夜时有一刹那感到的那种神秘的爱现在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得到她,得到她的亲吻。
几天之后,阿马罗神父和迪亚斯神父去科尔特加萨修道院院长家赴宴。院长是个非常慈善、快活的老人,三十年来一直住在这个教区里。在整个主教管区内他享有最佳厨师的美名,邻近教区的教士们都知道他做的拿手好菜:鹅血炖什件。这天是院长的生日,客人另外还有两位,即纳塔里奥神父和布里托神父。纳塔里奥神父是个火气旺盛的干瘪小矮个,两只凹进去的眼睛恶狠狠的,全身都是出天花留下的疤痕。他动不动就要发火,外号人称“白鼬”。他总是随时警惕着,而且喜欢争论;他是个著名的拉丁文学者,有着铸铁一般严谨的逻辑——但却长着一条毒蛇的舌头!他跟两个死了爹娘的侄女住在一起,他溺爱她们,一天到晚夸奖她们的美德,一讲到她们总是说:“我花园里的两朵玫瑰花。”布里托神父是整个主教管区内最愚蠢、最健壮的教士;他的相貌和举止都活像一个贝拉山区粗壮的牧羊人,凭着一根牧羊棍乱挥乱舞就把羊群管得服服帖帖。他一口气可以喝光四加仑的酒,他掌犁耕地是把好手,工匠们平整打谷场的时候他便操起一把泥刀干起来,炎热的夏天人们午睡的时候,他就把年轻的姑娘摔倒在稻草堆上残忍地强行奸污。善于借用神话中的人物进行比喻的代理主教把他叫做涅墨亚的狮子①。
①据希腊神话传说,涅墨亚的狮子是一只在涅墨亚为害多年的凶狠残暴的神狮,后为海格立斯掐死。
他长着一颗大脑袋,一头乱蓬蓬的鬈发直垂到眼眉上;因为常用剃刀刮脸,他那饱经风霜的脸膛黑里泛着青灰;他张开野兽般的嘴一笑,便会露出两排因为一直吃玉米面包而发白的小牙。
正当他们要在餐桌旁就坐时,利巴尼尼奥到了。他喝得醉醺醺的,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汗珠从他的秃头上往下直落。他尖着嗓门喊道:
“啊,孩子们!对不起,我稍微来晚了一点。我刚才路过圣母教堂,看见努内斯神父正在为了一桩特别的事情作弥撒。啊,孩子们!我进去从头听到底,一个字也没有漏掉,统统吞下去了,现在我来到这里,觉得心里宽慰多了。”
热尔特鲁德端着满满一大碗鸡汤走了进来。她是院长家的老管家,长得又高大又结实。利巴尼尼奥绕着她跳来跳去,开始说起笑话来:
“唉呀,我的小热尔特鲁德!我认识一个人,你可以使他非常幸福!”
这位年老的乡下女人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很深沉、很开心,连她结的胸脯也抖动起来。“你还拿这些事儿来编派我,好像不太合适吧,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
“不过,我亲爱的姑娘!我喜欢女人就像我喜欢梨子一样,专拣熟透的,肉多的。这样才最开胃!”
在场的教士们都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他们便高高兴兴地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这顿午餐的菜全都是院长亲手烧的。他们刚刚尝了一口汤便惊呼起来:
“真的,亲爱的先生,真是好极了!这在天国也是无与伦比的,真是好极了!”
好心的院长得意得涨红了脸。正如代理主教所说的,他是一个“天才的烹调艺术家”。他一页不漏地研究过《烹调术大全》;他还自己发明过烹饪法;他常常敲着自己的脑壳说:“很多佳肴珍馔都是这个聪明的脑袋瓜想出来的。”他生活的全部乐趣都倾注在他的烹调术上,所以每逢礼拜天。虔诚的教徒们跪在那里听他布道讲述圣经时,他便指点他们怎样烧鳕鱼或者怎样用猪血烧什件、怎样加佐料。他跟年老的热尔特鲁德在一起过得很愉快(她对美味食物也很有鉴赏力),他的菜园里种满了各种可爱的蔬菜,他一生中只有一个奢望:哪一天邀请主教来跟他一起吃顿饭。
“啊,教区神父先生!”他对阿马罗说:“请不要那么客气!来,再吃一口炖什件!这些泡在肉汁里的于面包片也吃点!对!对!”然后他又谦虚地说:“我知道这话不该我说,不过今天的卡塞德拉菜的确烧得很好吃!”
按照迪亚斯神父的说法,这顿午餐之美味可口足以使甘心生活在沙漠中的苦行僧圣安东尼①受到诱惑。他们都脱掉了斗篷,只穿着黑长袍,衣领也松了开来;他们慢慢地吃着,连话也不多讲。因为第二天就是圣母圣诞节,旁边小教堂敲起了钟,这钟声显得特别悦耳动听;中午灿烂的阳光给陶瓷餐具、给装满葡萄酒的蓝色大酒壶、给盛放着鲜红甜辣椒的碟子、给盛放着乌黑发亮的橄榄的盘子增添了欢快的色调;好心的院长瞪大眼睛、咬着嘴唇,从一只肥阉鸡的胸脯上小心翼翼地切下一片片白色的鸡肉。
①圣安东尼:牧猎人的守护神,生活在四世纪的沙漠中,是苦行者互助会的创始人。据说,魔鬼曾多方诱惑他,终未得逞。
后来,院长又提议到种着葡萄的平台屋顶上去喝咖啡。
三点钟了。他们站起来的时候,都有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了。他们高声地打着饱嗝,开心地笑着;只有阿马罗头脑还清醒,脚跟还站得稳,不过他也酒足饭饱,对周围的一切感到十分亲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