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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也不眨,闪着清澈的绿色磷光,在黑暗的房间里熠熠发亮。
在毗邻的一幢房子里,一个婴孩连续不停地在哭。阿梅丽亚仿佛看到那位母亲正在摇动着摇篮,一边轻声唱着:
睡吧,我的小宝贝,睡吧,
你的妈妈到井边去啦……
这是那位可怜的烫衣服的姑娘卡塔丽娜。索扎中尉遗弃了她——撇下一个婴孩在摇篮里,还有一个在肚皮里——到埃什特雷莫兹去结婚了!过去她多漂亮啊,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多美啊——可现在她却愁容满面,精疲力竭!
睡吧,我的小宝贝,睡吧,
你的妈妈到井边去啦……
这首歌她是多么熟悉啊!在她七岁的时候,在漫长的冬夜里,她的母亲就常常对着她后来死去的小弟弟唱这首歌。整个一首歌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她们住在里斯本大街的一幢房子里;在她房间的窗子外面有一棵柠檬树,妈妈把小若昂的尿布就挂在它生机勃勃的树枝上晒干。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他是一个军人,年纪很轻的时候就死掉了;妈妈谈起他穿上骑兵服时的矫健优美的身姿时,仍禁不住要唉声叹气。
阿梅丽亚是在教士们中间长大的。有些教士她不喜欢;特别是瓦伦特神父,身上那么多肉,那么好出汗,两只手肥胖而虚肿,指甲盖却短得出奇!他喜欢把她抱着夹在膝盖之间,慢慢地扭她的耳朵,而她则感到他的气息中充满了洋葱和香烟的臭味。她的朋友是大教堂神父克鲁兹。他瘦瘦的,满头银发,衣着总是整整齐齐的,衣领总是干干净净的。他的鞋扣闪闪发亮;他总是不慌不忙地走进来,手放在胸前,轻声地、口齿不清地向她妈妈致意。她已经学过教理问答,懂得了教义;通过老师的教育和家庭的训诫,她知道,哪怕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过失。也会受到天主的惩罚;这种训诫使她感到一种强大的威慑力,以致在她看来,天主是一位只会给人们带来苦难和死亡的天神,要使他息怒,必须做祷告、行斋戒、连续九天读祷文并对教士奉承拍马。因此,倘使她在睡觉时忘记了念一遍《圣母经》,那么第二天她就要以苦行来赎罪,因为她害怕天主会降灾使她染上疟疾或者使她从楼梯上摔下来。
阿梅丽亚十五岁时开始考虑做一名修女——她变得更加虔诚了,而那些来她母亲家拜访的教士从幼年时期就在她敏感的心灵上慢慢造成的影响现在更开始异乎寻常地表现了出来。她整天地读祈祷书,在她房间的墙上贴满了彩色的圣徒像。她在教堂里一待就是几个钟点,一遍又一遍地向我们的圣母念诵着:“万福马利亚!”她每天都去望弥撒,每个星期都去参加圣餐仪式——她妈妈的朋友们都把她说成是一个可以使不信教的人皈依宗教的楷模。
正是在这个时候,迪亚斯神父和他的姐姐唐娜·若塞帕成了胡安内拉太太家的常客。不久,大教堂神父就成了她们一家的朋友。中饭之后,他总要带着他的小狗来一趟。
“他为人非常和气,对我很好,”胡安内拉太太总是这么说。
那时候,大教堂神父的姐姐刚刚在胡安内拉太太的帮助下组织起“圣母之仆协会”。圣母升天会的唐娜·玛丽亚和甘索索两姐妹都被吸收为会员。胡安内拉太太的家则变成了一个宗教活动的中心。这是胡安内拉太太一生中最得意的一段时间:正像药铺老板卡洛斯常常拉长了声音所说的那样,大教堂现已搬到了济贫院路。除了大教堂的神父之外,代理主教每个礼拜五也到这里来。餐室和厨房里摆着圣徒们的雕像。为了确保会员们的虔诚,这些圣母的仆人们在被接受人会之前都要进行基督教义的考试。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里成了人们赢得声誉和丧失体面的地方;如果她们说到某人不敬天主,那么大家的义务就是让他信誉扫地。敲钟人、据墓人和圣器看管人的任命也是在这里通过巧妙的策划和虔诚的词语加以安排的。她们决定一律穿绛紫色的衣服,整幢房子里弥漫着蜡烛和香火的气味,而胡安内拉太太则被授予了独家经售圣饼的权利。
阿梅丽亚二十岁的时候,在基督圣体节巡游的那一天,在公证人努内斯·费拉尔的家里,第一次对他的书记员若昂·埃杜瓦多发生了兴趣。那一天,阿梅丽亚,她的母亲和唐娜·若塞帕是到公证人家里,从他挂满了黄色缎子床罩的漂亮阳台上看巡游队伍的。若昂,埃杜瓦多也在那儿,他谦恭、持重,穿着一身黑衣服。阿梅丽亚认识他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但是那天下午,当她注意到他白皙的皮肤以及巡游队伍走过时他跪在那里的那副严肃的样子,她觉得他看上去是个很好的青年。
但是,正像她当时所想的那样,这只是一时的感情冲动——因为后来,当她对若昂·埃杜瓦多有了更多的了解以后,当她可以无拘束地跟他交谈的时候,她认识到,正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对这个青年人并无爱慕之情。她赞赏他,认为他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他可以成为一个好丈夫;但是尽管如此,她感到自己的心并没有被扰乱。
这位公证人的书记员现在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到济贫院路来串门。胡安内拉太太对他很有好感,因为他举止文雅,为人正直。但是阿梅丽亚对他仍感到冷冰冰的;早晨,当他路过她家门口去上班时,她在窗口守候着他;晚上她向他暗送秋波,但这仅仅是为了使他高兴,并用这一场有趣的。小小的恋爱来填补她空虚的生活。
一天,若昂·埃杜瓦多向她母亲谈起结婚的事。
“只要阿梅丽亚愿意就行,”她说:“如果她满意,我也就满意了。”
当问到阿梅丽亚时,她模棱两可地回答说:
“以后再说吧,我现在还说不出。我们等等看吧。”
最后,他默然同意,等他得到了民政长官的书记员这一职位后再说,这是戈丁尼奥博士曾经公开答应过他的一个职务——好一个敢作敢为的戈丁尼奥博士!
直到阿马罗到来之前,阿梅丽亚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这天夜里,这些回忆就像被风冲破吹散的朵朵云块,断断续续地又来到她的心中。她直到很晚才入睡,醒来时,太阳已经高悬在空中。她伸了一个懒腰,突然听到鲁萨在客厅里说道:
“阿马罗神父要跟迪亚斯神父出去了;他们要去大教堂!”
阿梅丽亚一下于从床上跳了下来,穿着衬衣跑到窗前,撩起平纹细布做的窗帘朝外面看去。上午的太阳明晃晃地直耀眼:只见阿马罗神父正在马路中央同大教堂神父讲话,一边用他的白手帕在擤鼻子。他穿着漂亮的黑色布长袍,看上去风度翩翩。
第05章
就这样,从一开始,阿马罗就生活在一种舒适安逸的环境之中,使他感到非常愉快。胡安内拉太太待他像慈母一般,精心照料着他的白衬衫、白被单,为他准备美味可口的食物,把他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拿她自己的话来形容,那真是“像镜子一样闪闪发光”!他跟阿梅丽亚已经亲密到可以开玩笑的地步;他对待她就像一个人对待自己漂亮的表妹一样。圣母升天会的唐娜·玛丽亚就高高兴兴地说过:“他们俩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对阿马罗来说,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静地过去了。他有着美味的食物,一张松软舒适的床,而且终日有女人作伴,心里感到很快慰。到了这个季节,天气还很暖和,在主教邸宅花园里,就连酸橙树也还盛开着花。“简直是奇迹!”代理主教每天早晨在化妆室一边凭窗凝视着这些树木,一边吟诵着《牧歌集》①中的诗句时,总要说上这么一句。在埃斯特雷拉他的婶母家度过了郁郁寡欢的生活之后,在经历了修道院艰苦的生活之后,在饱尝了格拉列拉那个冬天的严寒辛酸之后,对阿马罗来说,在莱里亚的这段时间就像是生活在一幢干燥的、有绿荫遮盖的房子里,这里有明亮的炉火,木柴燃烧时劈啪作响,火花四溅;冒着雷雨闪电在山里劳动了一夜之后归来,热汤的香气便会向你扑鼻袭来。
①《牧歌集》: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公元前70—前19)的诗集。
一大早,他便穿好带头兜的长斗篷,戴上开司米手套,穿上羊毛袜和浅褐色的高统靴,前往大教堂去做弥撒。早上天气寒冷;这时候只有几个虔诚的教区居民,头上戴着黑头巾,零零落落地分散在烛光闪闪的白色祭坛前面做着祈祷。
他总是立即走进圣器收藏室,匆忙穿上祭服,一边在石板铺成的地板上跺着脚,一边听着圣器看管人不慌不忙地向他讲述着最新的消息。
然后,他便手持圣杯,两眼垂视着走进礼拜堂;他迅速地跪在圣体前面,然后又缓步登上祭坛;此时,祭坛上的烛光正逐渐消融在越来越亮的晨曦之中,变成了淡淡的微光;他两手相握,弯腰鞠个躬,然后轻声说道:
“IntroiboadaltareDei.”①
①拉丁文:“我将进到天主的祭坛前。”
“AdDeumquilactificatjuventutemmeam,”①圣器看管人叽叽咕咕地说道,他的拉丁文发音很差劲。
①拉丁文:“到使我青年时代快乐的天主前。”
现在阿马罗做起弥撒来,已经不像他初做教士时那样心中怀着一种温柔而虔诚的信念了。“现在我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常常说。因为他还未用早餐,早上清新、阴冷的空气刺激着他的食欲,结果还没等到开始做弥撒,他已感到饥肠辘辘;他用一种平板的声调,心不在焉地、急促不清地朗读着使徒书和福音书中的段落。在他身后,圣器看管人交叉着手臂,一边用手不慌不忙地捋着自己浓密的、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须,一边回头看着卡西米拉·芙兰卡。她是大教堂木匠的老婆,一个非常虔诚的女人,自从复活节以来他就盯上她了。阳光从旁边的大窗子外面照射进来。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已经凋谢的水仙花散发出来的。
阿马罗匆匆做完圣餐礼拜中的奉献仪式,用圣杯帕把圣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