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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个人被她撞了一个满怀,然而身形却并不见摇晃。他退开了一步,只看得她一眼就迅速地转开了头去,“怎么了?小姐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么?。”
她惊慌不安地挣扎着,想继续逃开,然而那样温和的语气却让她有些安定下来。
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宁静温和的脸。
那个人看着她,眉头微微蹙起,露出惊讶和关怀的神色。
“遇到歹人了么?敢在帝都里生事,定不会逃得过的——不要怕,现在没事了。”他的神色是这样温和,毫无冰族贵族里常见的冷漠和矜持,她只看了一眼,便松懈了挣扎的力量。
“没……没什么。”她哽咽着,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
那个人沉默了一下,只是道:“没事就好。”
他穿着一般帝国贵族不屑于穿的白色苧麻长袍,轻袍缓带,没有任何饰物。衣服上既没有象征军衔的金鹰标记,也没有象征门阀的家族族徽——然而,这附近是十巫才能居住的地方,能一大清晨就在这里走动的自然不会是一般的平民。
是谁……谁呢?
“飞廉公子,”在尴尬的僵持间,她听到有人唤,“药我拿来了,要去含光殿那边么?晶晶真是不乖,非要跟我们出来……我们快些走,趁着一大早就去拜访,也免得被其他人看到——”
飞廉公子?她蓦然一惊,僵直了身子。
“哦,碧,出了一点事,”那个人转过身去,对那个捧着药囊的美丽女子开口,“我们先送这位小姐回去,再去含光殿那边吧。”
碧?她心里又是一惊,定定地看着那个水绿衣衫的绝色丽人——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不过双十年华,肤色如雪容光照人,手里捧着一个包袱正匆匆从布政坊出来。她的眼光紧紧跟随着这个女子,落在她碧绿的眸子和深蓝色的长发上。
——鲛人?!
这个叫做碧的鲛人女子,难道就是……就是传言中的那个……
“好的,公子。”那个鲛人看到了她衣襟碎裂的模样,仿佛明白了什么,立刻点了点头,走过来伸出手替她将碎裂的衣襟掩上,同时将身上的外袍除下递了过来:“不要紧,已经没事了,姑娘。”
“不!”在那个她触碰到自己的时候,明茉尖声叫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露出某种嫌恶的神情,“别……别碰我,鲛奴!”
那个名叫碧的女子手指僵在了半空。
“呼……”她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微笑,“是呢,我都忘记了规矩——没得到许可,鲛人怎么能够随意触碰巫即一族的小姐呢?”
巫即?
听得这个称呼,飞廉的神色也变了一下,视线落处,却看到了碧手指间的那个金色纹章——那一片被掩起的衣襟上,清楚地绣着一枚金色双菱形的符号。
那是十巫中巫即一族的家徽。
双菱形的旁边绣着两两成对的金星,分明表示了眼前这个女子的出身:巫即家族二房的第二个女儿。飞廉忽然说不出话来了——这,不就是前几日巫朗大人给自己看的庚帖上写着的那个女子么?
巫即家族二房三夫人的第二个女儿:明茉小姐。
他的家族给他挑选的妻子。
“这门婚事,是你翻身的最好机会。”
那一日,身为国务大臣的叔祖把大红烫金的帖子放到自己面前,语重心长地开口:“现在巫即家族里长房无后,正是二房掌权的时候,娶了绝对没错——别小看人家是庶出,可明茉的母亲是一族里的长房么女,也是最得当今巫姑大人欢心的一个……巫姑一族一向由女子继承,她母亲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巫姑!”
巫姑家族的女子……他想起了那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子,不由微微打了个寒颤。
是不是她的后人,也是这般模样呢?
“当年我就想把明茉娶进门,可惜被巫彭那个家伙抢先定给了云焕。”说起这件事,巫朗尤自恨恨——军政两位大臣百年来钩心斗角,即便是在子孙辈的婚姻上也是处处作对你争我夺,“多亏这次把云焕给连根拔除了,你照旧可以……”
“有劳叔祖为我费心了,”他突兀地开口,对长辈行礼,“只是,我并不打算要翻身啊。”
巫朗的脸刹那间就沉了下去,露出几乎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举起了手里的玉尺:“你说什么?”
旁边晶晶正好捧着一把各色的糖块跑进来找飞廉,一看到巫朗在,吓得半句话也不敢说,直接躲到了他身后。飞廉叹了口气,放下正在看的《游仙录》,伸出手摸了摸青族女孩柔软的头发,微笑起来:“叔祖,我刚刚过上想要的生活,真恨不得永远都这样下去——这样已经很好了,还翻什么身呢。”
“烂泥扶不上墙!”国务大臣看着这个自己自小溺爱的孩子,狠狠将玉尺打到了案上,吓得晶晶猛地缩回了飞廉身后。
——只知道和鲛人、贱民混在一起,白白辜负了他的期望和天生的好身手!
然而飞廉还是露出一副洗耳恭听但并不介意的神色——从苍梧之渊孤身回来后,不知是受到的打击太大,还是真的身体一直未恢复,这个和云焕齐名的军团双璧一直过着革职后的闲散生活,赏花养鱼,听碧唱唱歌,教晶晶学学字,日子就这样悠然的过去。
巫朗简直对这个侄孙无可奈何。
分明是一族里最优秀的年轻人,分明具有那样高的天赋,受过那样纯正严格的教导,有着帝国最高贵的血统——可为什么这个孩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自己的期望?
反而被那个原本什么都没有的云焕,这样一步步的抢到了前头去!
巫朗终于缓缓放下了手,颓然推开了门。
“飞廉,你逃不掉的。”背对着他,国务大臣却忽然喃喃说出了一句话,“同样是失利贻误军机,云焕如今已在辛锥手里,而你却还能躺在这里看书——你应该知道是因为什么。”
飞廉悚然一惊,收敛了脸上一直悠闲的神色。
是的……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脚下的位置。如果不是有着根深蒂固的门阀背景,有着掌握帝国大权的叔祖照应,就凭他犯下的任何一个小错误、他早已该和云焕那样被放弃、被送入那个酷吏的手里了。
“如今局势越来越复杂,内忧外患,虎视眈眈。”巫朗望着城市中心那一座巨大的白塔,喃喃,“叔祖已经老了……这棵大树,也不知能罩得这个家族到几时。”
飞廉不再微笑,静静站起了身,凝视着那个扶门而立的背影,忽然发现这个叱咤天下的族长骤然已经是如此的衰老——毕竟,也已经一百多年的明争暗斗过去了啊……为了让家族屹立不倒,巫朗大人又耗费了多少心力?
他忽然觉得有些歉疚,望着那个背影:“叔祖……”
“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巫朗摇着头,苦笑起来,“豪门逆子啊……你的心,怎么就不向着自己的家和族呢?你喜欢那个鲛人女子是么?你同情那些贱民是么?你是恨不得把这帝都里的三道城墙全部推翻吧?……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呢?”
飞廉怔住,张开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来,这个平日不大和小辈说话的族长,竟然有着看透人心的能力。
“别做梦了……孩子,你逃不掉的。”巫朗低低笑了起来,轻蔑而讥诮,“只要你活在这个云荒上,你永远不可能娶一个鲛人,也永远不可能和那些贱民称兄道弟——这并不是你拒绝一次婚约就可以解决,你活在这个云荒,你逃不掉的。飞廉。”
飞廉沉默下去,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族中至高无上的长者这般说话,感觉心里有一种震动正在渐渐扩散开来——
是的,他一生下来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门第高贵、万人景仰,拥有健康、财富、智慧和技艺,几乎获得了整个云荒上所有人都憧憬的一切。他一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却从未想过究竟是什么带来了这一切、又是什么保证着这一切。
就算他一直试图挣脱,试图抗拒——却不知自己正是在这样的束缚里才安全优越地成长起来的。
“有时候,我真希望云焕是我的孩子。”
巫朗喃喃,仰望着白塔叹息了一声。
飞廉一震,某种刺痛针一样地扎到了心里。他看着族长,发现他握在门框上的手在微微发抖。晶晶从身后扯住了他的衣服,发出颤颤的咿哦声,这个青族的孩子虽然听不懂他们冰族的语言,却也知道此刻气氛的凝重。
他也叹息了一声,带着歉疚:“只可惜,我不是云焕。”
一老一少两个人在刹那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帝都的风在舞动,隐隐带来硝烟的气息。
巫朗忽然苦笑起来了:“我的孩子们啊……如果我倒下了,谁来继续给予他们华服美食、高官厚禄?谁能保证我的孩子们不被巫彭送入大牢、交给辛锥?谁能保证巫朗一族,不至于象前代巫真那样被覆灭?”
老人背对着房间,低声:“飞廉,你能么?”
“你能在顾着你的鲛人女奴和异族养女之余,为族人想一想么?”
他被那一连串的问句击中,怔怔站在原地,手里那一卷《游仙录》无声滑落在地。
“叔祖……”他涩声开口了,身后的晶晶扯了扯他的衣襟,露出惊慌的表情,仿佛知道即将说出口的是一句不祥的话——
但他还是说出来了:“容我再想想吧。”
然而,还来不及想,在帝都的清晨,他就这样猝及不妨的遇到了家族为他定下的未婚妻——那个出身高贵的女子在霞光中飞奔而来,衣衫不整的撞入了他怀里,惊慌失措。
那样尴尬的开端。
他侧过头,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明茉小姐?”
“飞廉公子。”明茉镇定了一下,拉拢了衣襟回礼——显然也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她瞬间回过了神,显露出门阀贵族女子惯有的矜持和冷淡。
“幸会了。”飞廉继续客套了一句,然后就发现再无什么可说。
——那样尴尬的局面,聪明人都知道此刻对方一定想着及早脱身回去,而不是在大街上这样客套来去的端着架子说话。
“告辞了。”还是明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