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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的原野。
广袤的沙漠。
漫天的尘土风沙。
满地的辎重武器和伤员。
在战壕里休息的、清一色黑色装束的军队。
远处有简易的牛皮帐篷,升起缕缕炊烟,血色的夕阳正在风沙里缓缓下沉。
天,又要黑了……
在那一段记忆中最强烈存在着的,除了对荒漠干涸气候的长时间痛苦、便是对每一日夕阳跳下地平线那一瞬的恐惧——因为,那意味着又一个黑夜的到来。
——那些野兽们的狂欢之夜。
“快去快去!去的晚了营里的女娘可都没了!”
“来不及啦!只怕现在去,那个鲛人美女已经让参将给抱上床了吧?”
“真该死,又让上头给私独吞了,难得来一个鲛人,也不放出来让我们尝尝鲜。”
“嘘——被参将听见可不好啊!”
“我就是要骂!真是他妈的不公平——征天军团每个小队都配了一个漂亮的鲛人娘们来玩,凭什么我们镇野军团就只分了那么一个?”
“唉,鲛人在西荒活不长嘛。你看那个鲛人来了不过半年,已经快不行了。”
“妈的,那老子岂不是再也尝不到鲜了?”
“啧啧,你也想开点——那个鲛人虽然漂亮的不象话,可好像没有魂似的。与其抱个行尸走肉的美人儿,还不如和**的沙蛮女人混呢。”
“……”
帐外肆无忌惮的议论不停传来,然而她眼前却只是晃动着一张油腻黑亮的脸,那个魁梧的朔方城参将压在她身体上,那样的沉重,几乎要将她窒息。
然而她只是木然地看着,眼睛不知道看向哪个地方——头顶是黑沉沉的牛皮帐,风砂在呼啸,肌肤干得几乎要裂开,砂子随着呼吸进入了肺部,一点点的积存起来。她忽然咳嗽起来,感觉嘴里有什么无法压抑地涌了上来。
她甚至来不及扭过脸去,就这样直接地将咽喉里涌出的东西、呕吐在了那张正吮吸着她嘴唇的口腔中。
“臭女人!”那个参将愣了一下,很快呸的吐了出来,气急败坏地甩了一个耳光,“敢败坏老子的兴致!”
然而下一刻,他马上就跳了起来,抹着嘴角惊呼:“血?!”
大量的血,从她咽喉内涌出,又从那个镇野军团军人的嘴里流下,狼藉可怖。
她在昏暗的牛油蜡烛下看着满床可怖的殷红,手缓缓伸向那一滩没有温度的鲛人之血,一贯无知无觉的眼神慢慢颤动。忽然间,她把头一扬,打破了一贯的死寂大声笑了起来,狂喜万分——终于是可以死了!终于是,可以死了!
笑声未毕,她就一头栽倒在床上,苍白**的身体浸没在自己的血中。
真好……
终于是,可以结束了。
叶城的冷月下,白薇皇后惊诧地看着忽然间疯狂大笑的鲛人女子,再也忍不住地出手喝止:“苏摩,快住手!你会逼疯她的。”
然而傀儡师的脸上却浮现出莫测的神情,仿佛这样还不足以完全地触摸那些回忆,反而更紧地按住潇的头颅两侧,缓缓地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潇的额头上,缓缓读取着
最后的记忆。
片刻后,他眉心那一道火焰的刻痕里,闪过了微弱的光。
原来是这样……被沧流帝国充军的十几年后,那个当年宁死不肯低头的孤傲女战士,最后才成了不顾一切的背叛者。然而,只是保持着那样的姿态再“读”了片刻,苏摩脸上的神情慢慢变化,忽然松手放开了潇,所有的引线在一瞬间抽出。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鲛人女子筋疲力尽地倒了下去,痛苦地用手捂着头颅,脸色苍白地低低呼号。
而苏摩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脸上有复杂的神情。
“她怎么了?”白薇皇后问。
“那段记忆,对她来说太过于痛苦。”苏摩缓缓开口。白薇皇后诧异地看着他——到底这个叫做潇的鲛人有过什么样的记忆,竟然能打动苏摩这样的人?
然而傀儡师低头凝视了那个昏迷的鲛人女子半天,最终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抬手挑断了捆绑着潇的那两条铁索,回身静静道:“我们走吧。”
“真的放过这个叛徒?”她隐隐有杀气,“让她回到云焕身旁?”
“放她走又如何。”苏摩戴上了风帽,只是冷然回答,掠了一眼夜空,“破军光芒黯淡,七日内必当陨落——以她残废之身,又如何能挽回宿命?”
白薇皇后抬起头凝视夜空:北斗已然移到了西方分野,已然是三更的天。
果然,西北角上一颗大星摇摇欲坠,发出黯淡的血色光芒,她只是一望、便已知道星宿轨道的走向所在,也知道此星的主人必然气数将尽。
“破军……”她蹙眉,心里不知如何却隐隐有不安。
那个角落,漆黑一片的天幕下,似乎隐藏着某种汹涌而来的彭湃力量,以及无可估量的变数——她默默凝聚力量,想看穿破军背后的奥妙,然而奇怪的是以她的灵力、居然还是一眼看不到底。
到底……到底这颗三百年爆发一次的“耗星”,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变数呢?
“得走了。”苏摩侧头,仿佛倾听着黑暗里的某个声音,脸色一变。
白薇皇后手指一合,撤掉了结界,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准备结束这段旅途中的小插曲。然而刚转过身,背后却传来了哀哀的哭泣声——那些鲛人奴隶随即苏醒,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惊惧的表情,不知所措地看着地上狼藉的尸体。
——店主死在了这里,等明日被人发现,他们这群奴隶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那样的哭声仿佛是无形的羁绊,快要走出的结界的苏摩默然顿住了脚步,也不回身,手指只是一划,一道白光从指尖腾起,精铁打制的牢笼喀喇一声拦腰折断。
他并没有回头,只是站住了脚步,对笼子里那些瑟缩成一团的鲛人奴隶开口:“走吧。”
然而那些奴隶害怕地看着外面,居然没有一个人敢走出这个已经大开的笼子。
“您……是准备买走我们么?”终于,其中一个胆子较大的鲛人孩子开口了,怯生生的挪过来,“你们愿意当我的新主人么?”
“不,”白薇皇后尽量把语气放的温和,“你们自由了,快出来吧。”
然而那个快要挪到笼子外的鲛人孩子仿佛吓了一跳,一下子又缩回去了。
“不行的,”孩子惊惧地抬头看着他们,瘦峭的脸上一阵不自然,“你们如果不买我,没有主人,是不能离开这里的!离开了也会被抓回来!”
“你们可以当自己的主人。”白薇皇后神情隐隐严峻起来。
“不!不……不成的。”那个奴隶孩子一边慌乱地摇着头,一边退回了铁笼的角落,“每个鲛人都要有主人!没有主人我们哪里都不能去,这是规矩——逃出的话,会被活活打死的!我、我已经看到他们打死过好几个了!”
一群奴隶瑟缩着,用又是期盼又是恐惧的眼神望着外面的世界,却没有一个人敢挪过来一步。
所谓画地为牢,也就是如此罢?
“已经连逃跑都不敢了么?”白薇皇后止不住的愤怒。手一挥,整个铁笼被无形的力量扭曲,一瞬间如裂开的甘蔗一样向外瘫倒,成为一摊废铁。然而奇怪的是没有了笼子,那群鲛人奴隶居然还是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他们面面相觑,眼里带着茫然和恐惧。
“逃?”有奴隶嗫嚅,“又能去哪里?……我们生下来就没出过笼子。”
白薇皇后怔了一下,随即道:“你们可以去镜湖的复国军大营,那里有你们的族人。”
“复国军?”奴隶们脸上出现更加恐惧的神色,“那是乱党啊!抓到了都要杀头挖眼的!”
“那你们想怎样?”白薇皇后压住了怒气,问,“听着,回答我——如果现在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你们究竟想怎样?”
“我们……”那个奴隶害怕地抬头看了一眼他们,最终只是低头嗫嚅,“我们想求龙神保佑让,早点来一个仁慈的主人把我们买走……”
“……”白薇皇后终于彻底沉默了。
那,就是这些鲛人最大的愿望?!
被关在囚笼里长大的一代,已然连对自由的渴求都已经消失了么?
笼子里的奴隶大都是卖不出去的老弱病幼,然而无论活了七八百年的、还是刚生下来不过几十年的鲛人,个个眼里都充满了对外界的恐惧,麻木不仁,让她这个千方百计想给予他们自由的旁观者都感到绝望。
“哈!”忽然间,一直沉默的苏摩冷笑起来,霍然转身,手指闪电般的划下!
“你要做什么!”白薇皇后惊呼,旋即抬起手臂格挡。然而还是慢了一步,锋利的引线呼啸着卷入铁笼,毫不留情的将其中两三个奴隶的头颅平整地切了下来!
“啊啊啊……!”人头骨碌碌乱滚,其余鲛人惊叫着,终于四散逃出了囚笼。
“你怎么连族人都杀!”白薇皇后变了脸色。
“这不是海国人,皇后。”苏摩转过了头,抹去溅到脸上的一片血迹,眉心那一道烈焰的刻痕里隐约透出入骨的黑暗色泽,“这不是海国人!——海国没有这样的子民,我也没有这样的同族!”
他冷冷看着空桑的开国皇后:“连画地为牢都可以囚禁,这哪里是海国人?分明是你们空桑人培育出的奴隶——天生的、世袭的奴才!”
“我宁可海国全死绝了,也不愿留下哪怕一个这样的奴才!”
白薇皇后默然,虚无的心中有剧烈的刺痛。
“知道什么叫做亡国么?不,七千年前的海天之战其实并不算亡国,”苏摩的语气起了波澜,仿佛内心的黑暗潮水再度无法控制的泛起。他俯下身去,一把拉起了一具无头的鲛人尸体,扔到她面前:“看看,这才是一个民族真正的消亡!你们空桑人……你们空桑人……”
看着这个纯白色的冥灵女子,苏摩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终还是沉默——你们空桑人,虽然万死不足以赎其罪,却也并非全是禽兽。
可是,为什么不让我彻底的憎恨你们呢?!
“苏摩。”白薇皇后刚毅的脸上也流露出某种软弱的表情,低声叹息。
“走吧。”仿佛不想再看到眼前的人,他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