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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刹那,慕湮的手明显地颤了一下,一把扳住他的肩头,“你说什么?西京那孩子终于不再酗酒了么?他、他怎么会和你动起手来?”
“我在执行一个任务的时候碰上了西京师兄……我的属下杀了他的鲛人。我们不得不交手,师傅……我们不得不拼个你死我活。”云焕的声音是低沉而漠然的,慢慢抬起头来,看着慕湮,眼色肃杀,“我们冰族人,和你们空桑遗民,本来就免不了要有一场血战。”
“你们冰族人?我们空桑遗民?”慕湮轻轻重复了一遍弟子的话,手指忽然微微一颤,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荒漠上高远的天空,茫然,“焕儿,你是说,无色城和伽蓝城、终于要开战了?你回来,只是要带来这个战争的讯息么?”
“不出一年,战火必将燃遍整个云荒。”沧流帝国的少将跪在恩师面前,声音冷静,忽然抬起头看着师傅,冰蓝色的眼睛里有雪亮的光,“师傅,我并不害怕——不管是对着西京师兄也好、白璎师姐也好,我都会竭尽全力。但我想求您一件事——”
“可是,我害怕。”空桑女剑圣的声音是空茫的,没有等徒儿说完就开口,几乎每个字都带着辽远的回音,“我害怕。焕儿,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害怕。”
“师傅,什么都不用担心。”云焕看着她,声音是冷定如同岩石,“有我在。这场战争无论谁胜谁负,都无法波及到您。”
“我并不是怕这个。我活得已经太久了。”慕湮的手放在弟子宽而平的肩上,眼神却是看向瞬乎万变的天空,茫然,“我怕你们三个,终于免不了自相残杀——焕儿,我教给你们剑技,并不是让你们用来同门相残的。”
云焕微微阖了一下眼睛,睁开的时候冰蓝色眼珠里却是没有表情的,淡然回答:“可是,师傅,从一开始你也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
那样短促冷锐的回答让慕湮的手猛然一颤,嘴角浮起一个惨淡的笑:“是,其实一开始我就该知道会这样……可是,我总侥幸地想:或许在这一百年里,平衡或许将继续存在?我的三个徒儿,或许不会有血刃残杀的机会?但是,人总不可以太自欺,我们都逃不过的。”
“师傅,战云密布了。”云焕的瞳孔也在慢慢凝聚,不知什么样的表情,声音却是冷厉的,“所以,徒儿求您:在接下来的十年里,请不要打开古墓——不要管外面如何天翻地覆,都不要打开古墓,不要卷入我们和空桑人的这一场战争里去。否则……”
冷厉的话语,到了这里忽然停顿,云焕视线再度低下,似乎瞬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否则?”慕湮忽然冷笑起来,手指点在徒弟的肩上,“焕儿,你真是长进了——这是威胁为师么?”
那一指离穴道还有一寸,然而云焕的手臂仿佛忽然无力,光剑颓然落地。他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任师傅的双手悬在他头顶和双肩各处要穴之上。感觉身上那些魔物留下带巨毒的伤口在慢慢溃烂,他吸了一口气,勉力维持着神志、抬头看着师傅,慢慢将话说完:“否则,与其他日要对您拔剑,还不如请师傅现在就杀了云焕——”
“……”空桑女剑圣猛然愣了一下,手指顿住,神色复杂地看着一身戎装的弟子,轻轻冷笑了一声,“你还是在威胁我。”
“也许是。”云焕感觉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勉强俯下身去,想拣起地上跌落的光剑,薄唇边露出一丝笑,“我毕竟……并不是什么都不怕的。”
他终于将那把光剑握到手里,银白色手柄上那个秀丽遒劲的“焕”字清晰映入眼帘。将心一横,沧流帝国少将默不做声地横过剑,双手奉上,一直递到空桑剑圣面前。
慕湮脸色是一贯的苍白,眼里却隐然有雪亮的光芒交错。看着弟子递上来的光剑,她忽然冷冷轻哼一声,纤细的右手瞬乎从袖中伸出、握起了那把她亲手铸造的剑,也不见她转动手腕、只是微微一抖,凌厉的白光铮然从剑柄中吞吐而出!
“好!那就把我曾给你的所有、都还给我罢。”空桑女剑圣眼睛里冷光一现,闪电般转过光剑、一剑便是向着云焕头顶斩落!
“师傅!”冰蓝色的眼睛刹那抬起,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的人——估计错了么?这样一开始就对师傅坦白目前的局势,开出那样的抉择,以师傅那样温婉的性情、如何竟真的痛下杀手?
然而,就在惊呼吐出的一瞬、云焕膝盖用力,腰身后仰,全速贴着剑芒向后退开!如此惊人的速度显然不是瞬间爆发出来的——而是早就在肌肉里积聚了那样的“势”,才在一瞬间成功地避开了猝及不防的一击。
他早有防备。
在尽力避开那一击的同时,云焕右膝发力支持全身的去势、左足却是在沙地上一划,搅起满地黄沙,以求遮挡对方的视线。在身体往后掠出的刹那,他感觉伤口的麻木在蔓延,然而落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探入怀中,拔出了另一把一尺长的精铁军刀,往前连续三刀、封住了敌方来袭的所有可能路径。
一切发生在一个刹那。然而这个刹那、足以证明征天军团少将的能力——以荒漠作为战场的格斗练习,他在讲武堂的训练中拿到的同样是全胜的战绩。
终于活着踏上了地面,身体已经被毒侵蚀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他知道必须速战速决,不能再有丝毫的容情和侥幸。剧烈地喘息,握刀回头的瞬间,云焕却忽然怔住。
透过黄蒙蒙的沙,他看到那把光剑根本没有落下来——持在师傅手中那把光剑,剑芒消失在接触到他头颅的一瞬间,依然保持着那个角度,不曾落下分毫。
搅起的黄沙慢慢落下,然而那些沙子居然没有一粒能落到那一袭白衣上。
“好!”慕湮持剑而立,看着年轻军人在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惊人的速度、灵敏和力量,忽然便是一笑,点头:“焕儿,看来你在军中学到的更多——真是长进了……心计和手段。”轻轻说着,她手中光剑忽然重新吞吐了剑芒!
“师傅……”云焕看到女子眼里浮动的光芒,陡然心里也是一痛,茫然地握刀后退,疲惫之极地喃喃,“我没做错……我是冰族人,我必须为帝国而战……我们需要这片土地……不然,如果空桑人赢了、就会把我们族人都杀光——就像六千年前、星尊帝把我们冰族当作贱民逐出云荒一样……”
旁边湘看到形势不对,挣扎着拖着同样开始不听使唤的身体过来,想帮助主人。
云焕感觉肺里有火在烧,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拉过了傀儡、挡在面前,涣散的眼神定定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蓦然露出一丝苦笑:“错的是您,师傅——我本平凡。可为什么…您要把空桑剑圣之剑、交到冰族手上?……您教我要为天下苍生拔剑——可我们冰族也是‘苍生’啊……您给予我一切,而现在却又反悔了?……”
沙漠的风席卷而来,慕湮一身白衣在风中舞动,单薄得宛如风吹得去的纸人儿。然而听着重伤垂死的弟子嘴里挣扎着吐出的话语,她将手按在光剑上,目光里慢慢露出一丝悲戚和迷惘。
鲛人傀儡扶着主人慢慢后退,然而云焕却感觉到身体正慢慢失去力量。
在看到师傅的手握紧光剑的刹那,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格挡,可眼前的光陡然全消失了。
沧月镜破军 第三章 师徒
那是个清醒的梦。分明知道那是梦,然而却始终无法醒来。
那么黑的地方,仿佛永远不会有阳光照进来。干燥、闷热而充满了血肉腐烂的味道。
他用膝盖在暗夜里挪动着爬行。这个地窖里黑得完全没有方向,他只是循着滴嗒的水声努力挪动身子,爬向暗夜里某个角落。手被反捆在后背,手足上铁制的镣铐因为长年不曾解开、早已磨破了肌肉,随着每一次挣扎摩擦着骨头。然而他已经熟练地掌握了这样拖着镣铐在黑夜里爬行的技巧,力求将全身的痛苦降到最低。
穿过那些已经腐烂的同族的尸体,他终于找到了那片渗着水的石壁,迫不及待地将整个脸贴上去,如野兽般地舔舐着粗糙石头上丝丝缕缕的凉意,牙齿碰撞着冷硬的石头,他感觉嘴里都是血的味道。
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人来这个地窖了,那群强盗仿佛已经遗忘了他们这一群被劫持的人质。周围不停地有人呻吟、死去,疾病在不见天日的地窖里如食人藤般迅速蔓延开来。他躲在暗角里,额角和身子也开始滚烫,溃烂的手脚上有腐烂的黑水渗出。
渐渐地,连那个角落的石壁上,都不再有丝毫水迹。
他想他终归会和身边其他人一样腐烂掉,连尸体也不会有人能找到——也许,除了大姐以外、家族里面也不会有人真的想找他回来。父亲的尸体、也应该已经腐烂了罢?
周围的呻吟在黑暗里终于慢慢归于无声,然而饥饿和干渴折磨得他几乎发疯,耳畔有诡异的幻听、肺腑里仿佛有刀剑绞动,奄奄一息中精神居然分外清醒、如钝刀割肉般反复折磨着,承受着这濒死的恐惧——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还不死了呢?
“师傅!师傅!”他忽然绝望地嘶喊起来,双手被反捆在背后,他挣扎着爬到墙边,用尽了全力将头撞在那冷硬的石壁上。
黑暗里,沉闷的钝响一下,又一下,回荡在记忆里。
错了,错了……清醒的梦境里,他忽然觉醒过来——怎么会叫师傅呢?那时候他九岁……他没有师傅,他也不会剑技。他只是一个被牧民劫持的冰夷孩子,被那些暴动的贱民当作杀戮对象,同时被自己族人流放驱逐在外——没有任何人来救他。
他本该死在那个地窖里,和被劫持的族人一起腐烂。为什么他如今还在这里做着这个似乎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焕儿!焕儿!”然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那个熟悉的声音却忽然响起来了。尖锐的铁栅轰然破裂,沉重的门向里倒下,一道白光裂开了黑暗,有人伴随着光线出现。
猝然出现的光线撕裂他的视觉,短暂的刹那后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