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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壮着胆子,涉水过去,俯下身用力将那个人从水中拖出来——这个东巴少女却忘了想想、如果皇天像方才溺水那样都不显灵,她又该如何?
幸亏那个人的确是奄奄一息,被从水里拖出来的时候一动也不动,手足如同冰一样寒冷,脸色惨白惨白,双眼紧闭。
“啊,不会已经淹死了吧?”那笙喃喃自语,忙不迭地将那人扶起、靠在河岸石块上,拨开那一头颜色奇怪的头发,探了探鼻息——一丝丝冰冷的气流触及了她的手。
“还好,有救。”那笙长长舒了口气,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手忙脚乱地拍着那个人的后背,想控出她呛下的水来,然而折腾来去却不见她吐出一点,反而在那笙这般毫无章法的剧烈动作下,低低呻吟了一声。
那笙听得她出声,脱口惊喜:“哎呀,你醒了?”
然而,嘴里这样说着,东巴少女却是往后退开了几尺,生怕那个人又忽然发难。
“呃……”仿佛有极大的苦痛,那个人发出了低呼,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刚开始时是散乱的,然后慢慢凝聚起来,落到那笙身上。
那笙碰到她的目光,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却欢喜:“我还以为你淹死了呢!”
沧月镜双城 第九章 云涌(2)
“淹……死?”那个人终于出声说话,声音却是有些低哑,有些奇异地看着那笙,仿佛在审视着她。许久,她目光里再度闪过痛苦之色,似乎已无法忍受,低低问,“你、你不是…不是沧流帝国派来的?”
“沧流帝国?”那笙愣了一下,似乎隐约听说过这个名字,摇头,“不,我是中州来的!半路被强盗抢劫,迷路了——请问一下,姑娘你知道往桃源郡城怎么走吗?”
“中州……?”那个人低声重复了一遍,有些不信似的看了看那笙,忽然大声咳嗽起来,全身颤抖,慢慢缩成一团,似乎又失去了知觉。那笙吓了一跳,也忘了躲避,忙忙地过来拍着她地后背:“快吐出来!你一定呛了很多水了,不吐出来不行的!”
一语未落,她忽然觉得窒息——那个人瞬间出手、卡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按到了地上!
“你、你……”咽喉上的手一分分收紧,那个女子的手劲居然大得出奇,她怎么都无法挣脱。那笙没料到自己真的会被二度加害,急怒交加,渐渐喘不过气来。
“真的是普通人啊?……对不起。”在她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那只手忽然松开了,只听那个人低低说了一句,然后仿佛忽然失去了力气,沉重地瘫了下来,倒在了她身上。
那笙一声尖叫,这时候才发觉那个人背心深深嵌着一支箭头,背后满身的血。
天快黑的时候,守着那个呼吸越来越微弱的人,她的犹豫终于结束了,一咬牙、闭着眼睛,狠狠拔出了那支箭头。
血喷溅到她的脸上——奇异的是,那居然是没有温度的、冷冷的血。
箭头拔出的刹那,那个人大叫一声,因为剧痛而从昏死中苏醒过来。那笙吓白了脸,忙忙的拿撕好的布条堵住背后那个不停涌出鲜血的伤口,手忙脚乱。
“别费力了……”忽然间,那个人微弱的说了一句,“箭有毒。”
那笙大吃一惊:“有毒?”
她捡起那一截箭头,看到上面闪着蓝莹莹的光芒,果然是用剧毒淬炼过。她吃惊地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秀丽的女子:“你、你得罪了谁?被人这么追杀?”
“拿、拿来……”那个人勉强开口,伸出手来,“让我看看。”
那笙把箭头交到她手里,那个人把那支射伤她的毒箭放到面前,仔细看了片刻,眼神慢慢涣散下去:“哦……‘焕’,是他、是他。”轻轻说着,手忽然一垂,仿佛力气用尽。
“喂,喂,姑娘你别闭眼!”那笙看到她眼睛又要阖上,心知不好,连忙推她。
那人在她一推之下,勉力振作精神,睁开眼睛看了看她:“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那笙。”她老老实实回答,同时翻开包袱找东西给她治伤。
“那笙姑娘……”那个人却忽然撑起了身子,看着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有垂死前的阴影,费力地开口,“你、你能否帮我带一个口讯,去桃源郡……如意赌坊?”
“如意赌坊?”那笙眼睛一亮,“我正要去那里呀!但是迷路了……你认路么?”
那人点点头,手指缓缓在河滩上划着,画出一张图:“你从这里……沿河一直走,五里路,左转……咳咳,然后、然后看到一条大路……就是进城的路。”
“好呀!”那笙如无头苍蝇般奔波了半日,终于知道了路,大喜过望,“多谢姑娘了!”
“咳咳,我、我不是……女的。”那个人流露出些微的苦笑,低声回答。
“呃?”那笙正在扯开“她”上身的衣服、准备清理伤口,一见猛然呆住。虽然不像汉人女子般腼腆拘谨,但是她还是闹了个大红脸,口吃:“你、你……你是男的?”
那个人似乎已经衰弱到了极点,没有开口回答,只是缓缓摇头否认。
“呃,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那笙糊涂了,摸了摸那人的额头,没有发烧。
“我是个鲛人……”看到那个中州少女的神色,联想起方才她居然会问自己是否“淹死”,那个人苦笑起来,不得不费力解释了一句。然后知道精力不多,不等那笙惊诧地反问,断断续续开口,交待:“请、请你去如意赌坊,找如意夫人……说,炎汐半途遇上了风隼战死,无法、无法前来迎接少主……”
那笙认真记着他的话,没有去仔细想,只是重复:“你说,炎汐,半途遇上风隼,死了,没办法来——是不是?”
“嗯……”那个人神智再度涣散,用了最后的力气、将那支箭头递给她,“带、带回去……给我的兄弟姐妹……告诉他们,小心…小心云焕。”
“啊?”怔怔地接过箭头,看到上面刻着的一个“焕”字,那笙脑子才转过弯来,“你说什么?你就是那个什么炎汐!是不是?”
那个人微微点头,似乎为这个中州少女如此迟钝而焦虑,然而毒性迅速发作起来,蔓延到了全身,他只觉得力气慢慢从这个身躯里消失,最后,他开口:“拜托了。……我死后,可以把我的双眼挖出来,送给你,算是报酬……然后,不要埋葬我……请把我扔到水里去……”
“什么?”那笙听得毛骨悚然,跳了起来,“挖出双眼?胡说八道,你还没死呢……呸呸,胡说八道。你才不会死!”
那个人看到她这样的表情,还要说什么,那笙已经再也不听他的话,解开褡裢,抓了一支草出来:“你看,你看,这里有瑶草……有一包瑶草!所以,别担心。”
一边说,她一边把那支瑶草嚼碎了,敷到他背后的伤口上去。其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但是想想不是口服就是外敷,干脆双管齐下——虽然这是慕容的东西,但是人命关天,此时也顾不得了。
“瑶、瑶草?”看到居然有那样灵异的药草,那人昏暗的眼神亮了一下,显然也是大出意外,然而转瞬黯淡了,“没用……瑶草、不能治这种十巫炼制的毒……”
“呃?不会吧!”那笙正要把另一支瑶草送入炎汐口中,听他那么一说,愣住了,“他还说瑶草能治百毒!怎么还是不行?”
“因为箭头上是、是十巫炼制的毒……”炎汐苦笑着,摇了摇头,深蓝色的长发垂下来,掩住了他半脸,他眼睛缓缓阖起,“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那笙急了,凑过去听,然而炎汐只是淡淡道:“说了也无用……你、你快去如意赌坊吧……这个,送你。”不等那笙发问,他忽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了手,挖向自己的双目。
“哎呀!你干吗!”那笙吓了一大跳,连忙扑过去打开他的手,“住手,我才不要!”
“哦……”炎汐的手被她用力打开,然而,仿佛更加确认了什么、他点点头,放心地,“托付给你,果然、果然没错……你不知道吧?鲛人的眼睛……如果挖出来,是比鲛人泪夜明珠都贵重……价值连城……”
“血淋淋的,再值钱我也不要。”那笙想起挖出来的眼珠,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那么……没什么可以报答你了……”炎汐摇摇头,声音微弱如游丝,催促,“快走吧……我怕、风隼还会过来……”
那笙看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她心下也开始担心慕容修的安危起来——方才自己是迷了路,无可奈何被困住,如今知道了路,真是恨不得立刻飞了过去找到西京。
她重新打了个包袱,背起了褡裢,准备上路。
然而,回头看见河滩上半躺着的炎汐苍白的脸,静静地阖上了眼睛陷入弥留中,清秀的脸上有大片淡淡的黑气——这个人,就要在今夜的星光下、死在这个荒郊野外?那边是人命,这边又何尝不是一条人命?终究不甘心,她忽然忍不住回过身来,摇着他的肩膀,接着追问他方才说了一半的回答,做最后无望的努力:“你告诉我,除非什么?”
“除非……”被剧烈摇晃着,在开始失去意识的刹那,炎汐终于吐出了几个字,“雪罂子……”
“哎呀!”那笙忽然大叫一声,抱着失去意识的人欢呼起来。
黑暗,黑暗……还是无尽的黑暗。为什么看不到蓝色?
海国的传说里,所有鲛人死去后、都会回归于那一片无尽的蔚蓝之中——脱离所有的桎梏、奴役、非人的虐待。变成大海里升腾的水气,在日光里向着天界升上去、升上去……一直升到闪耀的星星上;如果碰到了云,就在瞬间化成雨,落回到地面和大海,重新化为氤氲的水气,飞向天空。
所以他从来不畏惧“死亡”这件事。那应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特别是作为舍弃了一切、作为复国军战士的他来说,从不去考虑这些。何况,鲛人都活得太久,很容易感到对这个世界的厌倦和绝望。他已经快要三百岁了。
然而,为什么眼前只是一片黑色?他死后到了哪里?
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和奇怪的嗦嗦声,似乎在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