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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那天夜里,他已经和萨莉的一个朋友发生了遭遇,那个男孩名叫次郎,是个连他自己家人都讨厌的孩子。
次郎十八岁,长得很英俊,聪明过人,他的家庭很有地位。但自从来到集中营后,他学会了所有的暴力行为,变成了一个在街上游荡的孩子。他虽然出生在美国,但他拒绝在宣誓书上签字。在“不不男孩”中,他的反抗思想最为突出。他喜欢带着一伙人到萨莉家门前游行示威,以显示他们的暴力行为。武雄感到十分害怕,极度忿怒。他们全家人都认识次郎的父母,对他们有好感,但武雄早就不允许萨莉和他有任何来往。次郎的家人已无法控制他。他和萨莉是通过其他朋友相识的,他们有时坐在一起聊天,萨莉为他的思想所倾倒。在不参加游行、不公开叫骂污辱别人、不打架时,他是个极有理智的人。他是个漂亮、机敏的孩子,但却表现得像个少年犯。
“他很聪明,妈妈,也许他是对的。”一次,萨莉对母亲说,可却挨了一记母亲罕用的耳光。
“别让我再听见你说这话!”礼子气得发抖,“你哥哥正在为你而进行战斗,而不是为他!我们是真正的美国人,而那个小子,还有和他一样的坏蛋,都是叛徒。”礼子的态度明朗、坚决、毫不含糊,但萨莉仍不时背着家人和他见面,她并不爱他,只是喜欢他,然而,他却使萨莉感到应该和父母进行公开斗争。
那天夜里,次郎参加了对医院的袭击。纠遇到了他,他怒气冲冲地冲着纠大喊大叫,骂他是“狗”。然而,他似乎知道纠和田中家之间的关系,所以在打翻病历卡台和病人用的便盆之后就溜走了。弘子后来看到他离开了医院,她对他的态度和破坏极为愤怒。弘子告诉萨莉次郎的所作所为之后,劝她不要再和他来往,可萨莉拒不接受。
“次郎绝不会做那种事,他有思想,很聪明。”萨莉替他辩护,这使弘子更加生气。萨莉似乎越来越对家人不满,她交的朋友们已经远远超出“有点小错”的范围,全家人都为她担心,尤其是礼子,她不知道该拿萨莉怎么办。集中营对一个年轻女孩来说,不是个好地方,在图尔湖,到处都是“不忠诚”的孩子,他们公开闹事。虽然那些真正危险的人已经被隔离,或被关进监狱,但还是有很多田中家所不喜欢的人。萨莉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很难不受他们的影响,他们认为美国出卖了他们,利用了他们。他们的抱怨很有说服力,萨莉好像更愿意相信他们。
礼子和武雄商量过此事,但他们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他们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有健康问题、安全问题、失望问题、供给问题及对未来的担心问题。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尽可能利用一切可能利用的条件,坚持活下去。对很多被关在这里的人来说,能够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照顾家庭、和朋友交往及努力工作上已经是上帝的恩赐了。在医院继续工作时,弘子时时刻刻怀念着彼得。她白天帮助别人,晚上照顾丰。
早在感恩节到来之前,弘子就恢复了在医院连续上两班的工作方式。丰在九个月大的时候,开始学走路,这使她又增加了一份担心。
纠经常到她们的房间来,逗丰玩,还给他带来手工制作的小玩具,他对田中家人都非常客气,对孩子也特别耐心。在日本上学时,他由于腿疾,遇到了很多困难,所以他特别能理解人们的痛苦。他还有着特殊的幽默感,弘子常常善意地取笑他,笑他在医院遭到袭击时将她们推进衣柜里藏起来。
“我当时忘了将衣柜锁上,真后悔。”他毫不在意,一边轻轻地将丰高高举起,放下,又举高。礼子常说,要是没得小儿麻痹症,他会是个健康、强壮和漂亮的小伙子。
“那有什么关系?”弘子说,她一直说他们只是朋友关系。弘子忠实于彼得,忠实于佛教住持为他们举行的婚礼。礼子和武雄都认为纠是个好人,是个大有前途的年轻人。他生在美国,在日本读过书,他了解自己的文化和语言,他和他们都是日本人,他们会在任何歧视面前处于同样的地位,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血统。一天,武雄在和弘子一起讨论婚姻问题时说:在加利福尼亚,不同种族的人结婚不仅是非法的,而且还会给婚后的生活带来极大困难,对孩子来说也存在着潜在的危险。
“你真的这么想吗?”她伤心地看着叔叔,“你是说在丰的爸爸回来后,丰会遇到这些问题?那么我们的爱情会给丰造成不可避免的危险吗?”她对听到的话表示震惊。
“我不是说你们的爱情,”他有些不高兴,“我是说你们周围人的态度。正是有这种态度的存在,我们才会被关到这里,看看这里的环境,看看你在哪儿。持有这种态度的人认为我们和他人是有区别的,我们是不忠诚者,我们很危险。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总有一天,他们会像伤害你一样伤害你的儿子,丰不会被视为例外,他不会永远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你最好找一个和你同样的男人,弘子,找一个能够接纳你的血统甚至你儿子的人。”弘子对他的话感到特别心寒,武雄给她的感觉是,要她不要再等待彼得,她感到,是悲伤和种族歧视把他彻底击垮了。他的意思是说,纠就在身边,为什么不和他结婚?但问题是,弘子只将纠看作是朋友,而非情人,她不爱他,除了彼得,她谁都不爱。
纠曾几次小心地问过她的“未来的计划”,她和丰以后打算怎么办。弘子明白他的意思,所以说话时总是格外小心,她不与任何人谈论她的计划。她想方设法让他知道她已经是“别人的人了”。
她跟他说过,裕二已经阵亡,她想回日本帮助父母,可现在根本无法返回。她知道,在美国,她和丰会更加安全,她知道自己应该留在美国,等战争结束后再返回日本。现在,她只希望她父母安然无恙。
在压抑的气氛中,珍珠港事件纪念日无声无息地到来,又悄然离去,集中营里没有出现暴力或其他问题。圣诞节临近时,在军管形势下,管理当局试图鼓励人们在和平的气氛中搞庆祝活动,夜里的宵禁取消了,允许人们组织舞会和进行俱乐部活动。禁令取消后,当局惊奇地发现集中营中还有那么多乐观的人们,他们都尽全力克服悲伤和恐惧,努力解决自己的问题,他们有决心充分利用目前的形势,他们的目标多半都达到了。
弘子和苔米去看了一次日本传统歌舞剧,纠带弘子和丰去看了一场大版木偶剧。弘子还和纠在交响乐队共同演出,他们同时参加了圣诞颂歌团。然而,不管弘子怎么劝说,萨莉都拒绝参加。
“我不去,不过圣诞节也没什么了不起。”萨莉躺在床上,冷冷地回答,弘子问她是否愿意和他俩一起去参加颂歌团,萨莉不客气地说:“你为什么要带他去?他那么发疯地追求你,你们怎么不结婚?”
“我想这与你无关。”弘子也冷冷地回答。她不喜欢萨莉,因为萨莉对任何人都粗暴无礼,她总和苔米打架,和她母亲争吵。礼子感到无比失望。她对弘子的任何话都持反对态度。唯一能和她相处的人是她父亲武雄,她仍然崇拜他,爱他,武雄也溺爱她。
“别管她。”礼子说。所以,弘子带苔米去了,她们在寒冷刺骨的山风中欢快地唱起《平安夜》、《第一个圣诞节》和一些她们喜欢的圣诞歌曲。图尔湖的夏天炎热不堪,尘土飞扬,而在冬季,却寒风刺骨。
虽然在这里有着无法挣脱的限制,圣诞节终究还算是快乐的,纠也来到田中家和大家一起聊天。萨莉坐在椅子上,绷着脸呆了一会儿,她看着纠和她的父母及弘子一起谈话,然后,就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开。纠和弘子在笑着回忆着医院的一次舞会。那天晚上医院全体人员都参加了那场舞会,乐队演奏的是《别将我关起来》,连执勤的士兵也没发现他们在演奏什么曲子。他们还演奏了很多其他歌曲,如《丰收时节的月光》、《串串珍珠》、《快乐心情》等许多格林·弥勒的曲子。
因为他的腿疾,纠那天只和弘子跳了一曲,而弘子和武雄叔叔及一起工作的一名医生跳了几曲。集中营这儿合乎她标准的年轻人不多,至少好人不多,但她并不在意,她只想要彼得,了解弘子的人都知道她只愿意和人交朋友,而不愿意约会。
舞会结束后,她和纠一起走出舞厅,在刺骨的寒风中坐在了楼前的台阶上。他们谈起了圣诞节、圣诞老人和他们在孩提时代各自喜欢的东西。纠给田中家砍来一棵小小的圣诞树,他们在上面装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但那还不像是一棵真正的圣诞树,一棵上面挂满了从商店买回的装饰物的“大树”才是真正的圣诞树。
“总有一天,”准备离开前,纠温柔地笑着说,“我们会找回失去的一切。”他好像对自己的话信心十足。
今年的圣诞节比往年的都平淡,只有丰对一切都感兴趣,四处跑来跑去。弘子已经三年没有见到父母了,弟弟已阵亡,肯也去了军队。自十一月份以来,她没有收到彼得的信,听不到他的消息。她心惊肉跳,因为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是转移了,受伤了,还是发生了更加不可想象的事情。她知道,如果彼得发生了意外,那么就会很长时间收不到他的信。彼得已经在入伍登记时将武雄的名字和地址写在阵亡家属登记表上,但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在他阵亡一两个月后才能知道。
“再见,”纠看着弘子说,看着在他们头上慢慢飘散的哈气,“圣诞快乐!”其实那时离圣诞夜还差一天,他们明天还得上班,“明天见。”
第二天上班时,他递给弘子一个小包,里面装着一个小项链坠。项链坠是他用木块雕刻出来的,上面还刻有弘子名字的字首字母,项链坠挂在他母亲给他的一条金项链上。
“纠,这太美了。”她也将自己送给他的一条围巾递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