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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利,却则是些贷钱准折,又还得不爽利。今年他家要连本利都清楚。小人却是
无说话回他,六老遮莫做一番计较,清楚了这一项,也省多少口舌,免得门头不
清净。”六老叹口气道:“当初要为这逆子做亲,负下了这几主重债,年年增利,
囊橐一空。欲待在逆子处那借来奉还褚家,争奈他两个丝毫不肯放空。便是老夫
身衣口食,日常也不能如意,那有钱来清楚这一项银?王兄幸作方便,善为我辞,
宽限几时,感恩非浅!”王三变了面皮道:“六老,说那里话?我为褚家这主债
上,馋唾多分说干了。你却不知他家上门上户,只来寻我中人。我却又不得了几
许中人钱,没来由讨这样不自在吃?只是当初做差了事,没摆布了。他家动不动
要着人来坐催,你却还说这般懈话!就是你手头来不及时,当初原为你儿子做亲
借的,便和你儿子那借来还,有甚么不是处?我如今不好去回话,只坐在这里罢
了。”六老听了这一番话,眼泪汪汪,无言可答,虚心冷气的道:“王兄见教极
是,容老夫和这逆子计议便了。王兄暂请回步,来早定当报命。”王三道,“是
则是了,却是我转了背,不可就便放松!又不图你一碗儿茶,半钟儿酒,着甚来
历?”摊手摊脚,也不作别,竟走出去了。
六老没极奈何,寻思道:“若对赵聪说时,又怕受他冷淡;若不去说时,实
是无路可通。老王说也倒是,或者当初是为他借的,他肯挪移也未可知。”要一
步,不要一步,走到赵聪处来,只见他们闹闹热热,炊烟盛举。六老问道:“今
日为甚事忙?”有人答应“殷家大公子到来,留住吃饭,故此忙。”六老垂首丧
气,只得回身。肚里思量道:“殷家公子在此留饭,我为父的也不值得带挈一带
挈?且看他是如何。”停了一会,只见依旧搬将那平时这两碗黄糙饭来,六老看
了喉咙气塞,也吃不落。
那日,赵聪和殷公子吃了一口酒,六老不好去唐突,只得歇了。次早走将过
去,回说:“赵聪未曾起身。”六老呆呆的等了个把时辰,赵聪走出来道:“清
清早早,有甚话说?”六老倒陪笑道:“这时候也不早了。有一句紧要说话,只
怕你不肯依我。”赵聪道:“依得时便说,依不得时便不必说!有什么依不依?”
六老半嗫半嚅的道:“日前你做亲时,曾借下了褚家六十两银子,年年清利。今
年他家连本要还,我却怎地来得及?本钱料是不能勾,只好依旧上利。我实在是
手无一文,别样本也不该对你说,却是为你做亲借的,为此只得与你挪借些还他
利钱则个。”赵聪怫然变色,摊着手道:“这却不是笑话!恁他说时,原来人家
讨媳妇多是儿子自己出钱?等我去各处问一问看,是如此时,我还便了。”六老
又道:“不是说要你还,只是目前挪借些个。”赵聪道:“有甚挪借不挪借?若
是后日有得还时,他们也不是这般讨得紧了。昨日殷家阿勇有准盒礼银五钱在此,
待我去问媳妇,肯时,将去做个东道,请请中人,再挨几时便是。”说罢自进去
了。六老想道:“五钱银子干什么事?况又去与媳妇商量,多分是水中捞月了。”
等了一会,不见赵聪出来,只得回去。却见王三已自坐在那里,六老欲待躲
避,早被他一眼瞧见。王三迎着六老道:“昨日所约如何?褚家又是三五替人我
家来过了。”六老舍着羞脸说道:“我家逆子,分毫不肯通融。本钱实是难处,
只得再寻些货物,谁过今年利钱,容老夫徐图。望乞方便。”一头说,一头不觉
的把双膝屈了下去。王三歪转了头,一手扶六老,口里道:“怎地是这样!既是
有货物准得过时,且将去准了。做我不着,又回他过几时。”六老便走进去,开
了箱子,将妈妈遗下几件首饰衣服,并自己穿的这几件直身,捡一个空,尽数将
出来,递与王三。王三宽打料帐,结勾了二分起息十六两之数,连箱子将了去了。
六老此后身外更无一物。
话休絮烦。隔了两日,只见王三又来索取那刘家四百两银子利钱,一发重大。
六老手足无措,只得诡说道:“已和我儿子借得两个元宝在此,待将去倾销一倾
销,且请回步,来早拜还。”王三见六老是个诚实人,况又不怕他走了那里去,
只得回家。六老想道:“虽然哄了他去,这疖少不得要出脓,怎赖得过?”又走
过来对赵聪道:“今日王三又来索刘家的利钱,吾如今实是只有这一条性命了,
你也可怜见我生身父母,救我一救!”赵聪道:“没事又将这些说话来恐吓人,
便有些得替还了不成?要死便死了,活在这里也没干!”六老听罢,扯住赵聪,
号天号地的哭,赵聪奔脱了身,竟进去了。有人劝住了六老,且自回去。六老千
思万想,若王三来时,怎生措置?人极计生,六老想了半日,忽然的道:“有了,
有了。除非如此如此,除了这一件,真便死也没干。”看看天色晚来,六老吃了
些夜饭自睡。
却说赵聪夫妻两个,吃罢了夜饭,洗了脚手,吹灭了火去睡。赵聪却睡不稳,
清眠在床。只听得房里有些脚步响,疑是有贼,却不做声。元来赵聪因有家资,
时常防贼,做整备的。听了一会,又闻得门儿隐隐开响,渐渐有些窸窣之声,将
近床边。赵聪只不做声,约摸来得切近,悄悄的床底下拾起平日藏下的斧头,趁
着手势一劈,只听得扑地一响,望床前倒了。赵聪连忙爬起来,踏住身子,再加
两斧,见寂然无声,知是已死。慌忙叫醒殷氏道:“房里有贼,已砍死了。”点
起火来,恐怕外面还有伴贼,先叫破了地方邻舍。多有人走起来救护,只见墙门
左侧老大一个壁洞,已听见赵聪叫道:“砍死了一个贼在房里。”一齐拥进来看,
果然一个死尸,头劈做了两半。众人看了,有眼快的叫道:“这却不是赵六老!”
众人仔细齐来相了一回,多道:“是也,是也。却为甚做贼偷自家的东西?却被
儿子杀了,好蹊跷作怪的事!”有的道:“不是偷东西,敢是老没廉耻要扒灰,
儿子愤恨,借这个贼名杀了。”那老成的道:“不要胡嘈!六老平生不是这样人。”
赵聪夫妻实不知是什么缘故,饶你平时奸猾,到这时节不由你不呆了。一头假哭,
一头分说道:“实不知是我家老儿,只认是贼,为此不问事由杀了。只看这墙洞,
须知不是我故意的。”众人道:“既是做贼来偷,你夜晚间不分皂白,怪你不得。
只是事体重大,免不得报官。”哄了一夜,却好天明。众人押了赵聪到县前去。
这里殷氏也心慌了,收拾了些财物暗地到县里打点去使用。
那知县姓张,名晋,为人清廉正直,更兼聪察非常。那时升堂,见众人押这
赵聪进来,问了缘故,差人相验了尸首。张晋道是“以子杀父,该问十恶重罪。”
旁边走过一个承行孔目,禀道:“赵聪以子杀父,罪犯宜重;却实是夤拒盗,不
知是父,又不宜坐大辟。”那些地方里邻也是一般说话。张晋由众人说,径提起
笔来判道:“赵聪杀贼可恕,不孝当诛!子有余财,而使父贫为盗,不孝明矣!
死何辞焉?”判毕,即将赵聪重贵四十,上了死囚枷,押入牢里。众人谁敢开口?
况赵聪那些不孝的光景,众人一向久闻。见张晋断得公明,尽皆心服。张晋又责
令收赵聪家财,买棺殡殓了六老。殷氏纵有扑天的本事,敌国的家私,也没门路
可通,只好多使用些银子,时常往监中看觑赵聪一番。不想进监多次,惹了牢瘟,
不上一个月死了,赵聪原是受享过来的,怎熬得囹圄之苦?殷氏既死,没人送饭,
饿了三日,死在牢中。拖出牢洞,抛尸在千人坑里。这便是那不孝父母之报。张
晋更着将赵聪一应家财入官,那时刘上户、褚员外并六老平日的债主,多执了原
契,禀了张晋。一一多派还了,其余所有,悉行入库。他两个刻剥了这一生,自
己的父母也不能勾近他一文钱钞,思量积攒来传授子孙为永远之计。谁知家私付
之乌有,并自己也无葬身之所。要见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正是:
由来天网恢恢,何曾漏却阿谁?
王法还须推勘,神明料不差池。
卷十四 酒谋对于郊肆恶 鬼对案杨化借尸
诗曰:从来人死魂不散,况复生前有宿冤!
试看鬼能为活证,始知明晦一般天。
话说山东有一个耕夫,不记姓名。因耕自己田地,侵犯了邻人墓道。邻人与
他争论,他出言不逊,就把他毒打不休,须臾身死。家间亲人把邻人告官。检尸
有致命重伤,问成死罪,已是一年。忽一日,右首邻家所生一子,口里才能说话,
便话得前生事体出来。道:“我是耕者某人,为邻人打死。死后见阴司,阴司怜
我无罪误死,命我复生,说我尸首已坏,就近托生为右邻之子。即命二鬼送我到
右邻房栊外,见一妇人踞床将产,二鬼道:‘此即汝母,汝从囟门入!’说罢,
二鬼即出。二鬼在外,不听见里头孩子哭声,二鬼回身进来看,说道:‘走了,
走了。’其时吾躲在衣架之下,被二鬼寻出,复送入囟门。一会就生下来。”历
历述说平生事,无一不记。又到前所耕地界处,再三辨悉。那些看的人及他父母,
明知是耕者再世,叹为异事。喧传此话到狱中,那前日抵罪的邻人便当官诉状道:
“吾杀了耕者,故问死罪。今耕者已得再生,吾亦该放条活路。若不然,死者到
得生了,生者到要死了,吾这一死还是抵谁的?”官府看见诉语希奇,吊取前日
一干原被犯证里邻问他,他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