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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三沿着河边走去。走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些偏头痛,而且肩膀也胀痛起来。看样子,今天在医院的工作绝不会轻松了。
河的对岸,是一排排低矮的房屋。房前,可以看到拿着盆在公用水管的水池旁洗唰的人们,也可以看到用手指在漱口的女人的身影。那里没有一个男人。即使在这幅小景之中,也可以感受到岁末的气氛。
义三想,让房子一个人那样孤零零地守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真是太残酷了。可是,以清晨时他的理性来判断,他又难以使房子的人生与自己的命运贴近。
他曾劝房子到舅舅的医院工作,但房子却以“我什么也不会”拒绝了。而桃子却在为医院建成就可以来东京而快乐地欢歌。房子美丽的眼睛,桃子悦耳的歌喉在义三的心底中翻上搅下。
在舅舅的眼里,义三所在的医院只是个福利性的不花钱的医疗所。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只是由于它所处的位置,来这里看病的病人中,持健康保险或生活救济医疗证的人要更多一些。
出入这所医院的穷人格外多。所以,这所S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巨大建筑从整体上看,明显地有些脏污。
早晨的阳光照射到三楼上。三楼的小儿科病房的窗户上晾晒着许多衣物。
义三走进病房时,早晨的清扫刚刚结束,一切都显得清洁、静寂。
在小儿科挂号处值班的是一个少女。她也是一名见习护士。义三请她找来房子弟弟的病历。
义三打算请昨天晚上帮忙看过的医生出具死亡诊断书。
义三刚要走,女护士把他叫住,不留情面地对他说:
“这个人还没办医疗免费手续呢。你得让他早点办。要不然,这种人多了就不好统计了。有些人说是过几天给送来了,可病一好就不来了。”
“行了,我知道了。他已经死了。”
义三也十分不悦地回了一句。
流行性感冒
值班室里,两三个住院医聚在一起正在闲聊。
“各位早。”
“栗田君,你脸色可不好啊。”
两三个住院医几乎是同时说道。
“是嘛。我觉得有点儿偏头疼。”
“这是流感。肯定是病人传染的。井上小姐说不定也是被传染上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他们这些人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以称“君”和“小姐”来区分男女。
经大家这么说,义三也为民子担起心来。
义三穿上白大褂,独自一人来到食堂,喝了一杯热牛奶。
走出食堂,义三发现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医院的每条走廊上都聚满了陌生的病人。
小儿科这天格外忙。病人基本上患的都是同一类型的感冒。其中也有两三个人得的是春秋流行的麻疹。过了正午时分,这些小病人仍络绎不绝,不断地来求诊。
义三仍然像昨天那样,为科主任做助手。诊断工作十分忙碌。但却使义三感到了工作的快乐,使他产生了巨大热情。他忘却了头的疼痛。
护士通知他说房子来取死亡诊断书的时候,义三也没有时间放下手里的工作去门诊挂号处看看。
“那个小孩,不行了?太可怜了……看得太晚了。而且,他以前好像得过哮喘。”
浓眉长脸的主任一边在听诊,一边转过头看了看义三。说完这些,主任就再也没有讲话。
下午两点,义三才抽出空到食堂吃饭。这时,他感到全身十分疲劳,远远胜过早晨的劳累感。他的腿显得格外沉重,腰觉得异常酸懒,后背有一种钝痛感。他刚拿起报纸,肩上就觉得十分胀痛。
昨天晚上在房子家里只吃了一碗荞麦面条,今天早晨在医院也不过喝了一杯牛奶。可是,义三现在却没有一点儿食欲。
义三真想马上回到公寓,在自己的房间里躺上一躺。不过,他还是决定留在医院等到4点查房结束。
就是在自己的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义三对那些幼小任性的患者仍然十分亲切、十分和善。
而且,从今天早晨,他内心变得温柔怜人,十分珍惜一切生命。
——井上民子今天又没来医院。
走到傍晚的街路上,义三身上感到阵阵发冷,不由得缩起身子来。
走过房子的小屋前时,义三双膝感到一阵发软。
“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和那个孩子的内心的痛苦比较起来,你这点儿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义三对自己说道。他决定还是回去好好睡上一晚上,明天再去看房子。
望着房子小屋里泄漏出的笔尖大小的一缕灯光,义三加快了脚步,从小屋前面走过。
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有进屋,屋里显得寒气逼人。义三打开电灯,取出被子,无心再干其他的事情,便脱下身上的衣服,在内衣上套上单和服,然后一下子就躺到铺盖上。
义三心里暗暗命令自己,什么也别想,赶快睡觉,赶快睡觉。就在他心里发急,难以入眠时,他身上感到阵阵发冷,上牙直打下牙。
他就像被裹在被子里想要伸展翅膀的鸟一样,不停地抖动着。
不久,他身上不再觉得发冷了。但是,高烧又夺去了他的意识,使他昏昏欲睡。当他从昏睡中醒来时,内心里又感到一阵阵紧张不安。
“栗田,下象棋吗?噢,已经睡了。”
听到隔壁大学生的招呼,心里正在紧张的义三想把他叫住。可是,那个青年没等义三喊出声就离去了。
义三又昏睡了过去。他觉得房间的榻榻米、墙壁、屋顶都膨胀起来,向自己压挤过来。他挣扎着,试图从这种压抑感中挣脱。就在这时,他猛然醒来,感到有些喘不过气。不过,一会儿,他又睡熟了,忘却了一切。
第二天,风和日暖,晴空万里。
放了寒假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都离开了大和寮回乡省亲去了。
义三房间对面的女大学生向义三的房间里探了探头,高兴地说:
“栗田先生。哟,您休息呀?我走了。”
说罢,她便提着崭新的手提包,向楼下走去。
中午时分,宿舍管理员的妻子走进栗田的房间。
“嗬,你睡得够好的。还打着呼噜……”
说完,她皱了皱眉头,关上了一直亮着的灯,便走了出去。
如果她多少有些医学知识,如果她能稍微仔细听一听的话,就会发现义三并不是在打呼噜,那呼噜声,其实是肺部的炎症使他发出的痛苦的喘息声。
正等着你呢
医院里,井上民子正在十分麻利地为主任做着助手。她身穿白色大褂,黑灰色的毛衣稍稍显露在外面。
民子鼻子下面有些发红,大概是因为鼻子老流鼻涕的缘故吧。
“栗田君也好像感冒了。昨天,他脸色可不好看啦……”
主任对民子说。
“是吗?”
“昨天,他替你为我当了一天助手。”
“是嘛。”
民子故意做出毫无表情的样子,随便应了一声。但是,她心里却暗自决定从医院下班后去看望一下义三。
主任用手指揉了一下眉头。大概是因为那儿有些发痒。然后说:
“现在靠的不是医生的医术,而是新药的作用。死亡人数减少了,病情也不恶化了。老人的肺炎也能治好。不过啊,日本就这么一块又狭小又贫瘠的土地,人口又不断增加,老人寿命又在延长。这样一来,政府的烦恼肯定少不了。幼儿和老人的高死亡率对于日本大有好处。这真是一对奇怪的矛盾。我经常琢磨,过去那种医学不发达、人顺其自然死亡的年代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您说的顺其自然的死亡是指什么呢?这在医学上是难以想象的。”
“嗯。不过,那种让人长生不老的医学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医学的终极目标是要消除人类的一切疾病。可在原始社会,再往后推上多少年都成,有过这样的时期吗?实际上,医生为这目标越奋斗,疾病不也就越多吗?!”
“就算病没了,可还有战争啊。”
“看来,这两个都消除不了。不是有人讲‘预防战争’吗?!这个词大概是从预防医学来的。可要从我们的角度,这种‘预防战争’纯粹是无稽之谈。”
“新药所拯救的人数和原子弹所杀害的人数,到底哪个更多呢?”
“推算原子弹将会杀害多少人,这算什么学问?叫天文学,还是哲学。你计算计算,用它做篇学位论文……”
主任微微苦笑了一下,说:
“不过,如果我们从哲学的角度解释人的疾病,那又会怎么样呢。也就是前天,栗田今年夏天救上来的那个孩子,就那么一下就死了。耽误了。盘尼西林也不起作用了。栗田君去他家看的。所以,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要是在孩子的病情不重的时候,栗田君路过时,能去他家走走,那么这孩子就会得救的,费不了多大的劲儿。从这种意义上讲,或许栗田君有责任。但这责任又不应该由他付。这种责任是非神人难以知晓的责任。因为医生不是神仙,他不会仅仅从人家的附近经过,就会知道里面有病人。栗田君没能偶然地去那家看看,所以也就没能第二次救那孩子一命。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贫穷、无知的女孩没能及时来医院,耽误了医治时间,也未必就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什么?那个孩子,死了?”
民子摘下口罩,一边洗手一边想:自己不过休息了两天,竟出了这种事。
“流感之后,就该是麻疹了。昨天和今天就有六七个了。按说,天越来越冷了,这麻疹也应该很少了。不过,要是怀疑是麻疹,就得赶快打盘尼西林。那样,效果还是很好的。金霉素治肺炎效果相当好。”
“金霉素?”
“药房进了。就是制造成本太高。太贵了。”
“多少钱?”
“零售价每片得要二百五十日元。四小时一次,每次两片,一天吃六次,对肺炎才有效果。我用它治过严重的咽喉炎症,疗效不错。”
“您能不能给我十片。”
“有人得肺炎了?”
“那倒不是。我想随身带着。您不是说吗,随时都可能碰到那种非神莫知的责任嘛。”
“那倒是。不过,你也很喜欢新药嘛。我记得你以前也买了些别的什么。”
主任来到民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