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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陷入了沉默。整个房间里都是孩子的痛苦的喘息声。
“那个——能不能请您再观察一下这个孩子的情况。我们接受福利救济,很难请到医生到家里来。就是以后办了手续,也只能在医院治疗。”
“行,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我会观察的。要是病情恶化,我去请值班的医生来。”
两个人低声交谈起来。
“这个孩子,平常呼吸器官就弱吗?”
“是的。医生曾经说他是小儿性哮喘。一得感冒,他马上就喘得厉害。”
“你有芥末吗?”
“芥末?没有。”
病儿的情况相当不好。所以,也无法让房子出门去找。
义三嗓子渴了。
“给我一杯开水……”
火炉上的锅冒着蒸气。
病人在死亡线上痛苦地挣扎着。
脉搏开始不齐了,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当义三注射完第三针强心剂,拔出针时,病儿的那失去弹力的皮肤似乎紧紧地拽住针头不放。
以后,死就像空中被击落的小鸟一般急速地降临下来。
病儿头动了两下,就像用力点了点头似的。他嘴边的苍白颜色顷刻之间扩展到了整个面部。不久,呼吸就缓缓地消失了。当孩子的脉搏停止时,义三看了一下手表。
差5分到8点。
第三节
踏霜而行
如果不请医院的值班大夫来,那就无法认定死亡,也无法出具死亡诊断书。想到这儿,义三对房子说了句:
“我马上就回来。”便走出了门外。
屋里只剩下了房子。
义三感到很冷,浑身都在颤抖。
医院值班室的年轻医生很爽快地答应了义三的要求,和义三离开了医院。
“医疗救济,一天也就支付二十五日元。有时候开业的医生不愿意给看。所以呢,就很容易被耽误了。多么好的新药,要是错过了时机,那也没用的。”年轻的医生说。
走进小屋里,医生什么也没问房子,只是看了看死去的孩子的眼部的反应,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脏。然后便慢慢地低下头,离去了。
“谢谢您了。”房子向义三表示感谢之后,又问:
“这孩子变凉了。怎么办才好呢?”
房子死死地盯着在短暂的时间内变成了白蜡娃娃似的死儿。
义三向房子要来脱脂棉,为孩子的面部进行了消毒。并且把棉球轻轻地塞进了孩子的鼻孔和嘴里。房子把锅里冒着蒸气的水倒进脸盆里,用毛巾为孩子擦了擦身体。在那淡青色蜡一般的两腿之间,有着郁金香花蕾般的男性器官。
房子抽泣着,从包裹里取出干净的内衣、内裤,给孩子换在身上。
“妈妈死去的时候,是直接让她躺在榻榻米上的。他这么点儿,又这么冷。难道一定得这样办吗?”
“可以让他这样躺在被子上吧。”
房子把孩子抱起,让他头朝北躺下,然后又把脚炉往义三身边挪了挪。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请暖暖身子。”
“谢谢。”
可以看得出房子在指望着自己的帮助。义三意识到这点后,便不忍让房子一个人为孩子守夜。那样的话,也太残酷了。
义三很喜欢吸烟。可是这几个小时,他忘记了这个嗜好。这时,他点燃一支烟,又看了看手表。夜已深了。
“妈妈来接你来啦。”房子把睡衣的下摆盖住死去的孩子的腿。那动作就像在为活着孩子做的一样。
“太难受了,我可怎么办才好呢。”房子喊着,突然冲出门外。
听着房子小跑的脚步声远去,义三恍恍惚惚地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自己的处置有没有错误,自己是不是应该更早一点去叫值班医生。以前,自己也曾碰到过小孩子因急性肺炎死亡的事情。可当时自己并不是负责任的医生。今天晚上一切的责任都在自己。
这可以不去管它,可房子呢,她今后怎么办呢?义三的内心失去了平静,他觉得自己与房子之间越来越近了,不由得为她的将来担起心来。
房子踏霜返归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许久许久才接近小屋。
外面的寒气使房子的脸冻得红红的,眼睛明亮润湿。
房子在死去的孩子枕旁点燃香烛,为孩子祈祷着。
“让您久等了……”
随着年轻人的充满活力的声音,两人份的荞麦面条便摆在了一进门的高台处。
年轻人的这一声使屋里的空气缓和了许多。
“您趁热吃了吧。”房子让道。
房子尽管十分悲伤,但是仍然把方方面面的事想得十分周到。这使义三不由生出爱怜之情。
房子来到义三的身边坐下,拿起卫生筷子说:
“为什么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呢?”
“其实,我什么作用也没起。”
“你能为我们做了这些,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夏天你救了这孩子的命,今天又为他送了行。这孩子太幸福了。”
义三也觉得稍微放松了一些。于是,他便告诉给房子正在建的医院是自己舅舅的。
“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在我舅舅那儿上班吧。”
“我什么都不会干。而且,我和邻居们一直是互相帮助生活过来的。如今,我一个人去过好日子……有些不大合适。”
说到这儿,房子突然有些发慌了。
“糟了,我还没把孩子的死讯告诉邻居呢。”
“你的邻居都是什么人?”
“她们是三姊妹。哥哥得了肺病,现在住在疗养所。大家都为今后的去处着急呢。”
听到这个,义三不知该说什么好,便问:
“你们想要多少搬迁费?”
“我们也没法说。这块被烧毁的房子旧址是别人的,我们没经允许,就自己盖了小屋,住在这儿的。不过,邻居他们坚持多要些。我要是被医院收留了,她们会恨我的。”
屋里愈发冷了起来。义三觉得膝部、背部冻得有些钻心的痛。
“你稍微休息一下吧。我替你守着……”
“嗯。刚才您突然来的时候,孩子病情那么不好,可不知为什么我却困得要命。不过,现在我不困了。”
“就是不困,你也一定很累的。稍微睡一会儿。我在医院常值夜班,不睡觉已经习惯了。”
“我妈妈去世时,不知为什么,我也是特别的困。”
房子垂下头,说:
“真可怕。一想到那么多的事情,我就觉得非常害怕。”说完,她就默不作声了。
义三无事可做,便不断地吸着烟。
不久,房子一动不动地睡着了。
义三想给她身上披上点东西。可是,屋里除了死去的孩子身上那床被子以外,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披盖的东西了。
义三脱下大衣,盖在房子的身上,掩遮住她那白皙纤细的颈部。然后,义三又把脚炉移到自己身边。可是,这仍然无法使他抵御室内的寒冷。
外面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狗的颤抖的叫声。
房子移动了一下身体,睡脸转向义三这个方向。
看到房子那疲倦不堪的睡相,义三感到有些紧张,便将左手背放到房子的唇边。左手背刚一接触到房子的呼吸,义三便像触到火一样,缩回手来。
假如这时房子醒了,义三将会对她大胆地说:
“我爱你。”
不过,义三的这种想法正是因为房子在熟睡之中才会产生的。
第二天早晨
当义三离开房子的小屋时,明亮的朝阳已照射到大地之上了。
昨晚,不知不觉之间,义三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平日早晨睡得就十分死,结果一睡就到了这个时分。
邻居的年轻女孩们进来出去的,似乎有什么事情。房子在为自己往脸盆里倒着开水。刚刚醒来的义三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原想等房子醒后对她说:“我爱你”,结果自己却睡着了。这真是有些白劳神。
可是,对人家一个刚刚失去弟弟的孤零零的女孩,自己这个做医生的又怎么能说得出“我爱你”这类话呢。还是睡着了好。
义三洗脸时竭力不使水溅到外面。当他的手碰到左太阳穴时,就感到一种跌碰后的疼痛。
义三的鞋踩在坚硬的鱼齿形的霜柱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您直接去医院吗?”
“对。”
房子送义三到门外时所问的话语里有一种依恋不舍的寂寞之情。可是,义三却不知应该怎样安慰房子。
“呆会儿,来医院取一下死亡诊断书。”
义三温和地说道,但那话语让人听起来却显得那么冰冷,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
“行。”
“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办。我傍晚回大和寮。那地方你知道吗?就是河边的那个新公寓。”
“行。真是给你……”
房子想向他表示一下感谢,但是却没有说出来。
火炉上热的饭好不容易才冒出蒸气。房子真想请义三吃完再走。
可是,义三不好意思再呆下去,起身便走出了门。房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显得心里无着无落的。
义三要是能再多呆一会儿,房子心里就有依靠了。
虽说弟弟的父亲不知是谁,可是这个弟弟是房子自己养育大的。弟弟死了。它使房子感到空荡荡的孤独。这孤独不是来自于寂寞,而是出自于恐惧。房子现在真想有人帮助她摆脱这种孤独。
义三走了以后,房子肯定会无时不刻地想着他的。房子的内心里只有义三这根支柱。
走到下台阶的地方,义三回过头来说:
“那我走了……”
“连饭也没……”
房子刚说了几个字,又说不下去了。
连早饭都没让义三吃。这虽然是件小事,但房子却因此而担心,担心义三离开自己远去。
突然之间,两个人的眼睛对视在一起。这使他们感到了耀眼的、令人惊慌的、永久的时间的存在。
啊,又是这样的目光!义三觉得在这锐利灼人的目光里,今天早晨有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温馨。
义三垂下眼睛。在他的脚下,菊花开放着深红色花朵,但是它的叶子却已全部掉落。
“这就是残菊吧。”
过天,每到农历十月初五,都要举行观赏残菊之宴。义三至今仍记得这事。现在已是12月了。农历十月初五该是几号呢?房子是不会懂得“残菊”这个词汇的。
义三沿着河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