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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日本(古代)音乐。
舅母在和舅舅结婚以前,曾经上台表演过西洋歌曲,是个声乐家。她十分珍惜那时的影集。影集照片里的舅母和现在的舅母都显得那么年轻漂亮,简直难以分辨她们之间有什么不同。
义三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和舅母年纪相仿。但是,风吹日晒的劳作已使母亲面部爬上了皱纹,腰已显得弓了起来。每逢见到舅母,义三总要为她与母亲之间的差异惊叹不已。
舅父是母亲的哥哥,在男人中间个子算是矮的。他可以说是个十分务实的“生活派”人物。
舅父和舅母这样一对十分不协调的夫妻,竟然生活得十分平和。这使年轻的义三总有些不可理解。
“义三,你身上药味够大的。”
舅母慢慢地向后仰仰头,望着义三。
“这不可能。我在医院也不穿这身衣服。”
义三揪起学生制服的胸部,用鼻子闻了闻。
“有味的。那味已渗到里面了。和桃子的父亲一样。当医生就那么有意思吗?”
“桃子呢?”
“他们俩一直等你来,等不及了,出去了。我也是去看了看朋友,刚回来。”
舅母用圆润的、粉红色的手指夹出一支烟来,让了让义三,然后点燃,轻轻吸进一口,又喷吐出去。
“我看了看朋友,觉得要过就得到东京就来过。我的朋友是又教歌,又唱歌。她的丈夫是个画家,听说没有分文收入。先别说人家幸福,还是不幸,人家说起来过得是充实。我真羡慕她。”
“人家还在羡慕您呢。”
“为什么?”
“我舅舅有收入啊。”
“他倒是有,可我呢,又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我的日子就是靠给桃子讲故事打发的。桃子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又好动,又娇气……她也喜欢音乐,可就是声音细。那不成的。”
义三默默地听着。
“我真想平平安安地把这孩子交给某个人手里,譬如说……”
舅母忽然用动情的眼神看了看义三的眼睛。
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小跑的声音。
“我回来了……”桃子首先闯了进来。
“噢,来了。”舅父也回来了。
桃子那孩子般的嘴唇,高挺的鼻子,黑黑的眼睛都透露着笑意。
“你来得真够晚的。我们都等烦了,就到N町去了一趟。”
桃子来到义三的身边坐了下来。
“上次那事谢谢你。其实还不知应该谁谢谁呢。反正,先谢谢你吧。我是先看的报纸,真吓了我一跳。”
“义三,你有那么漂亮吗?”
桃子故意睁大眼睛看了看义三。
“一下就被人家选中了,也吓了我一大跳。”
“这美男子也有不少类型。可就是没听说有刷牙美男子的。”
“刷牙美男子,这也不错。妈,义三说他是刷牙美男子。”
“义三,桃子可真是喜欢那张照片。一会儿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会儿又放回去的……我要是去她的屋里,她就会藏在书下面。我还以为她准备收藏起来呢。没想到她却拿出去,参加了报纸广告上的大奖赛。”
桃子脸涨红起来,结结巴巴地说:
“我,照得那么好,当然高兴了。”
“宿舍的人都拿我开心,叫我刷牙美男子呢。真有点让人心烦。”
义三转开了话题,使桃子不至于过分尴尬。
桃子蔫蔫地说:
“我真担心,以为义三一定会十分生气的。你也不写回信,今天也不来接电话……”
“信是写晚了,那是因为你让我调查一下街镇的情况。跟留作业似的,所以就拖了下来。今天是因为我负责的孩子做手术……我看到你的电话留言,马上就离开了医院。我才没为那事生气呢。我用那钱买了一双鞋。”
“鞋?刷牙的变成刷鞋的了?”
“下次,你给我照张擦鞋的照片,我去买顶帽子。”
“对,呢子礼帽。妈,给义三买顶帽子吧。还没给义三买礼物呢。”
“跟你开玩笑呢。”
义三发现桃子的父母正在竖着耳朵听他们的交谈,脸上顿时有些发烧。他转过脸来,向舅父问道:
“N町乱糟糟的,热闹极了。您看了一定很吃惊吧。”
“是够热闹的。”
舅舅点点头,又说:
“节日捐款,有的人捐得可真够多的。看贴在那儿的名单,前面的尽是些捐五千、两千日元的。”
“还有这种事儿?您去医院的用地看了吗?在哪儿?”
“就在河边,你上班的那家医院附近。近倒是有点儿近。不过从整个街镇的布局来看,那儿有家私立医院也蛮好的……”
“就是那个有铁门的,长了好多草的地方。”
桃子插嘴道。
“要是在那里边建上栋小房子,再把那院子改成草坪,就可以让我的朋友来玩了……可要是全建成医院,就没意思了。”
“不过,那处旧房址,还有人住呢。”
“爸爸,那个人可漂亮啦,是吧。不过,也挺吓人的。她老盯着我。”
“……是不是有个小男孩?”
义三问。他似乎有些心事。
“对,有。”
“那门上还有牵牛花?”
“牵牛花?那门上尽是些草,那就是牵牛花吗?”
义三心想,自己的感觉太准确了。
同时,他还清楚地发现自己对那个少女一直在暗暗地关心着。他心里不觉一惊,便向舅父问道:
“医院什么时候建?”
“准备就在近期建。可是,让人发愁的是得把那儿的住户全得赶走。”
“这种事,也得你去办?”
舅母皱着眉头,也参加到三个人的对话中。
“虽说不是直接去办,但也让人心烦呀。”
第二节
保护“公主”
义三望着皱着眉头的舅母、表示“发愁”的舅父,观察着他们的神色。
“不过,没有办法。”
舅母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也是没有办法嘛。”
说着,舅母把一本西服布料的样书递给义三看。
“你看这些藏蓝色,哪种好呢?”
在义三看,哪个都是一样的藏蓝色。
“您准备做什么用呢?”
“准备给我和桃子做条裤子。我想到常去的那家西装店去做。就是拿不准这颜色……”
义三看中了其中一种较为明亮些的藏蓝色。
“蛮有眼光的嘛。这种价钱很贵的。这是英国料子。桃子穿这种颜色的裤子,再配上珊瑚色的毛衣就好了。我穿这种颜色有点太明快了。我还是选这种灰色的斜纹呢吧。上身,我想穿浅紫色的。你看怎么样?”
“我可不懂这个。”
“你就当做打扮自己所喜欢的女人嘛。这也是一种学习……”
谈到这类话题,义三总觉得自己像生存在异常水域的鱼一样,十分沉重、疲惫。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宽敞的旅馆内,到处都传来落窗闭户的声音。旅馆的服务人员送来了晚餐。
“义三,今晚就住这儿吧。”
桃子说。听那口气,就好像她已认准了。
义三挤出了两个字:“回去。”
“真怪啊。明天是星期天,后天是过节放假。你们医院都不休息吗?”
“我们住院医休息,不过……”
“那就住下来,别走了。”
“你就陪陪桃子吧。”舅母也说。
“明天,我们要出门的,就剩下桃子一个人了……我们这个幻想家的东京之梦该要破灭了。”
“对啊,就是嘛。我要是一个人孤单单的,可要恨你的。”
“幻想就该一个人孤单单地嘛。”
“那也要分场合看时间的……”
桃子答得真妙。这让义三颇感惊奇。看来不能小看这个小女孩了。
义三原来打算回去看看今天做手术的那个孩子。不过,舅母和桃子这么留自己,看来也没有必要硬要回去。就这样,义三也就顺着桃子她们的意思留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隔壁房间传来了桃子她们母女的交谈声。
义三点上一支烟,但脑子仍是迷迷糊糊的。听起来,舅母和桃子的声音十分相似,有时让人觉得就像一个人在背台词似的。
“……不成?桃子就不成?”
“当然不成了……”
“可是,最近,您的事儿,我不是都帮忙了吗?!我得做多少才成呢?就连您的房间,我都帮您打扫过了。”
“这事儿啊。桃子,我跟你说。你是一年到头,尽想些没用的事儿。所以,你是什么也做不成。心不在焉(日文写‘上空’)。”
“上空?那是什么样的天空?”
“妈妈没见到过。不过,我想,就是一个人儿呆呆地看着鸟在天上飞的那种天吧。”
“就是没有鸟飞,我也喜欢看天的。”
“是吗?天上没有鸟飞,桃子就去想象天上有鸟飞。结果,桃子就好像真的看到天上有鸟飞了。对不对?”
“那不成了魔术了?”
“魔术?那不也挺好的嘛。人生多多少少就有些像魔术。桃子也施些魔法,让鸟飞起来嘛。”
“桃子可以变成鸟飞起来。”
“那可不成……你妈我也许就是没用好人生的魔法。”
义三完全醒了。旅馆的棉被睡起来真舒服。
“少女的魔术和医生的手术,唉……”义三自语道。
“到底哪种可以使人生幸福?”
义三还有其他的表妹,但对他来讲,桃子具有特殊的地位。在东京的表妹只有桃子一个。而且,义三还得到了桃子父亲的资助。
义三第一次见到桃子时,桃子还是个戴着防空帽的小学生。那时,她们刚刚疏散到家乡。望着桃子那双露在防空帽外的明亮的眼睛,义三还以为她是个男孩呢。她身上穿的那条藏蓝色的和式劳动服,也使她很像个少年模样。桃子简直是个可爱的美少年。即使到今天,义三对于桃子的印象依然如此。
这两三年,桃子长大了。在她那纯真的亲情之中,萌生出了“爱”。桃子的初恋对象正是义三。对这点,义三也已察觉。
这种初恋的情感将来也许会愈发强烈地表露在外,也许会逐渐减弱销声匿迹,也许会燃烧,也许会熄灭。不论怎样,义三都不会随意地对待来自桃子这样一个少女的初恋。
义三也清楚他们周围的人的看法。在那些人看来,表兄妹自然的结合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