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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落知多少[三毛]-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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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梦境。

这个人是谁,她背井离乡,完完全全没有亲人的住了下来,不依靠任何人,却买下了这一幢朴朴素素的小楼,稳扎稳打的做法令任何一个男人自叹不如。

我突然不同情她了——她有一间玻璃房子。

“要不要下去看看?”她问。

我们开了院中的小门,一条石阶通向楼下,海风又冷又烈,三毛奔到水龙头那边去拖皮带管,哗哗的往她只长了一些菜苗的田里洒起水来。

“楼下还有两间,门没锁,你自己去看。”她喊着。

以三毛一个人来说,这幢房子只衬出了她更深的孤单和寂寞,仍是大了一些。总觉得她将自己锁进了一座古堡,更是与世隔绝了。

“生活容易吗?”我问她。

她只是笑笑,也不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轻描淡写的讲:“需要最少的人,可能便是最富的人,我过得相当的好。”

海风太大,她避到花房里去给几棵瘦得可怜的四季豆洒水。

“你知道——”她说,又顿了顿:“生命中该有的,我都有了,一幢靠海的小楼,足够的空间,可以摸触的泥土,宁静的生活,满墙的书籍,不差的健康,这已是很大的恩赐,不敢再要什么了,还敢再求什么吗?已是太多了。”

她不断的告诉我她有多么幸运和满足,我看着暮色中那张仍然年轻的脸,心底涌出来的却是一阵又一阵说不出的寂寞和哀怜。

“对了!还要给自己买一双轮子的溜冰鞋,从车房溜到院子,从院子溜到车房,才好玩呢,小时候呀!最会溜冰的。”

三毛是个倔强的人,她不肯别人怜悯她,更绝对不许自怜,气氛才一沉落下来,她自己就先改了话题。

“你来的时候我正在给屋顶铺柏油罗!”她说。“你自己做?”我讶异的说。

“电灯也是自己接的,搬家过来时改了一些线路。”“凉棚也是自己钉的。外面高墙请师傅来做,我当小工拌水泥,运沙,搬砖,九月到现在做了二十二个小工程呢!厉不厉害?”

说着说着,三毛的神采飞扬了起来,我看得出她真是又骄傲又愉快。

她摊开那双粗糙的小手来看了看,对我嘻的一笑,小孩子似的真纯。

我问她:“难怪你没有时间写文章了?”

她叹了口气,指指自己的太阳穴,笑说:“这里面天天在写,要是有一种仪器可以探得出,记录得出我所有在思想的东西,你会发觉里面的灵魂真是太漂亮了,可惜我的文字表达不够——”

“有一天我想写幻想小说呢——鬼的,灵魂的,可惜来不及!真实的还没完呢!”

说起写作,三毛不喜欢一本正经地讲道理,可是不能否认的是,写作于她仍是丢不掉,光是这么乱讲,便看见她真正的幸福起来了。

回到楼上客厅里,三毛又给我加了咖啡,突然问了一句:“你今晚住那儿?”

我呐呐的说,什么地方都可以住,我是专程来看她的,一切由她安排了。

“你来看我,自然是感谢的,可是我没有邀请你,这便有些不同了。”她沉吟了一下才慢吞吞的开口了。

我本想说,这幢房子楼上楼下并没有内楼梯,是完会隔开的,如果三毛能够给我借住几天楼下,我将十分感激的,因我在这个岛上不认识其他的人。

我不敢开口,三毛一直静静的凝望着我,她读透了我的心思。

“你知道,我的家便是我的城堡,这里面并不欢迎外人呢?”

“过去半年来,这个家里访客没有断过,他们大半是通知我什么时候来,很少有人问一声是不是三毛也欢喜接纳他们。当然,我讲的不是中国人,大半是我的外国好朋友,交情呢,自然是够的,问题是这一阵来的人太多了,我也是累,再说还在修房子——。”

我以为,三毛是喜欢有人去看望她的,她却将朋友的好意看成了负担。

“问题是迦纳利群岛在欧洲太有名了,谁来打个转都是方便。如果我的作风不改,便永远没有安宁日子。不能接待你,请你了解,原谅。下次如果我主动请你来做客,那么对你的招待便是绝对不同了。”

她说得坦白,却也不失真诚,没有让人过分窘迫。

夜幕低垂,窗外远处的大城已沿着海岸亮成了一片迷镑灯火。三毛站起来开了灯。

“今天晚上家里请客,一共有十二个人,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吃饭好吗?”

我有些意外,因为她完全看不出忙碌的样子,厨房光洁如新,好似不动烟火似的。

“全部自助餐,已经做好了,就是大家都说西班牙话对你不方便。这种事一年也不会有一次,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我是一样的。”

我站起来急着要走,三毛也不强留,她说:“小城里有一家清洁的旅馆,我陪你去看看怎样?”

我神情沮丧的点点头,内心十分茫然。

这时有人按门铃,花店送来了特大号的花篮,深红色的玫瑰花挡住了三毛的上半身。

三毛马上将书桌一角的花移开了,大花篮放在两张照片边,荷西的一张之外又多了另一帧别人的,我凑过去看,她在理花,说:“是徐*'先生,我的干爸。”

说着她默默看了看照片中的人,将徐先生的相拿起来亲了一下。这种小地方她是十分独特的,一切自自然然,便是美丽。

“客人的花已经来了,我还是走了吧!”我急着要走。“送花给我的人没有请他呢!再说我们十点半才吃晚饭,也不急的。”

她终于将我送进了小城内的旅社,匆匆忙忙丢下一句话:“明早九点钟来接你,晚安了!”

这是一个奇怪的女人,先说自己要绝对的宁静,却一下子请了十二个朋友吃饭。事实上她要静,她要闹,都在她自己一手掌握里。极能干的人,看上去却是不露痕迹,天真烂漫不解世事一般。

九时以后的小城已是一片死寂,连个可以喝一杯啤酒的地方都找不到,而我了无睡意,心烦意乱。这时一辆计程车经过,我招停了一司机,情不自禁的说了那个海边社区的地名。

三毛的门灯在树下发着柔和的光芒,门口一字排开了七辆汽车,高墙内飘着浪漫而凄怆的歌,里面却是笑语喧哗,灯火通明。我绕着这条街上下的走了几圈,她的家只看得见高高的窗子,里面如何的夜宴外面是无论如何看不清的。

偷窥他人是十分无聊而低下的行为,我当然明白。我一个人走到海边去,一直想不通,如果三毛所请的是六对夫妇,那么最多是六辆车子停在门口,为什么会有七辆车,那么她必是另请了单身的朋友。那辆大灰蓝色轿车又是谁的?我被这一切弄得非常苦恼。

墙内又传来了快速的击掌声,配合着热情的西班牙音乐,他们必是在那棵树下跳舞作乐。

我再度走向海潮澎湃的沙滩,心里是那么悲伤,荷西死了,她居然在宴客跳舞。好像有声音在对我说:“她是一个奇怪的女人,不要用常情来批判她的作为吧!”

在三毛家的斜对面一条狭巷,巷子边也是一棵相思树,我呆站在树下直到深夜两点多,才看见客人纷纷的出来了。

三毛,她穿着一件深黑高腰的连身长衣,裙摆和袖口滚着极宽的大红大绿的滚边,胸前一片锦绣五彩花线,长发卷卷蓬蓬的披了一肩,脚下一双软皮靴,双颊红扑扑的,黑眼睛里水也似的笑意盈盈。她的外型已是没有国籍的了。

我看那些朋友们一个一个的拥吻她晚安,男男女女对她是那么的友爱亲密。那一霎间,我才明白了,要做三毛的朋友,我还差很大一段路呢。她是不管什么中国人外国人的。

只因我还是太紧张,到底有没有单身的男士在里面都没看清楚,才一霎,已是曲终人散,夜阑人静了。这时三毛并没有关门,她笔直和朝我隐着的树下走过来,我几乎惊窘得不能动弹。

“你也看够了吧?”她向我大叫起来。

她似在伤心,很伤心,又似在发怒,车房内哗一下倒出了车子,对我累累的一点头:“上车吧!如果不送你,你总得走到天亮。”

那一趟住小城开去的夜路上,三毛一句话也不说,嘴唇紧紧的抿着,车子开得凶猛疯狂。过了一个狭桥,对方来车用了长距灯,三毛用手一挡眼睛,一串泪珠哗哗的坠了下来,掉在她那件锦绣密织的彩衣上。

那一夜,我失眠了。

第二天的早晨,我方起身不久,便听见三毛的声音在楼下与人说话,然后她踏着木楼梯跑上来敲我的门。“西沙!”

我赶快跑去拉门,门外的她穿着一件大红V字领毛衣,净白的翻领衬衫,下面一条蓝布裤,一双粗牛皮靴子。“早!”她对我灿然一笑,清清爽爽的神情。

六小时以前三毛在浓浓的夜色里落泪,眼前的她却无论如何跟夜间的那个女人没法联想在一起。今天她梳了粗辫子。

又是一个全新的,没有沧桑,没有年纪的三毛了。

我笨拙的想学西班牙人的礼貌,吻她的脸颊道早安,她啪的退了一大步,很讶异的瞪着我,我知道自己又将事情弄糟了。

她叹了一口气,拉出一个字条来,说:“今天有太多事情要做,你与我一同去办事,也算我陪你,行不行?”我垂头丧气的跟着她走出了旅馆。她带我去街上吃早饭。

“你要嘛就振作些,这个沮丧样子陪你的人也累!”

三毛咬了一口吐司面包叱骂我起来,她哪里知道,我下来本是想使她高兴,可是我的心里是那么的沉重,这已积了数月的苦痛,她能了解多少?还是她根本就不想关心我的渴望。

“先去补轮胎,昨天晚上送你回去之后,轮胎吃了钉子,三更半夜的蹲在路边换。”

我听了赶快道歉,她说:“小事!”

我们开去了加油站的车库,三毛打开后车箱,用力拖出了轮胎,放在地上滚到一个穿灰色制服的人那儿去。他们站在那儿谈论了一会儿,三毛又向我走来,说:“他原说要明天下午才补好,可是我请他现在修,我替他做另外的工作,你请等一下好不?”

说完她又走了回去,帮忙将车胎抬到一个木台上去,用一根铁把将内胎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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