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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罗斯福不对德国宣战,先生。”那个出租汽车司机没有回头,就用粗嗄的、好脾气的南方口音说。
“噢?是吗?”柯比说。
“因为如果他想这么干,他就会被弹劾,这就是原因,先生。他知道得很清楚,美国人不会为了救犹太人而去打仗。”他转过头来,友好的胖脸快乐地笑着,蓝眼睛在闪光。“我没有偏见。我没有偏见反对犹太人,我也没有偏见支持他们。让美国青年为他们去送死还犯不上。这不算不合情理吧?”
“你还是注意开车吧,”帕格说。司机不吭声了。
“这是个好地方。”柯比说。他们是在后面的门廊上,帕格正在倒马提尼酒。这房子坐落在一个小丘顶上,下面是一片平滑的草地和一条长满野生树木的峡谷。一阵带着潮湿树叶和泥土气味的清风吹来,使门廊下很凉爽。
“罗达喜欢这地方。”他们默默地喝着。
“那出租汽车司机怎么样?”柯比说。
“他嘛,他不过直说了而已。这在参议院里经常讲,全是空谈。”柯比的杯子喝干了,帕格马上给他倒上。
“谢谢,帕格。这几天我有些特别的感受。我开始怀疑,我们人类,就象我们都知道的,也许完不成工业革命。”
“我这一天也过得不好,”帕格说;这时,这位科学家点起了烟斗。
“不是的,”柯比说,慢慢地把手里的一根粗火柴挥灭,“我来解释一下。我想到,我们人类的习俗,我们对正确与错误、好与坏的概念,在古代还没有机器之前,就发展起来了。也许德国人和日本人真正很好地适应了新的环境。他们的成功,说明了这一点。他们的对手的倒台和覆灭,也是证明。也许我们会有一个达尔文式的社会变化。也许独裁统治最适合都市的机器生活——手执武器的老板们,根本不讲慈悲或正直,他们用恐怖维持秩序,动不动就撒谎、杀人,这是每天的政策。不过,大部分机器还不满一百年。飞机还不到四十年。民主仍然是一种脆弱的试验。”柯比停下来把杯子喝干。
“你把日本人叫作工业武士,说得贴切。他们自己饿肚子,把国家搜刮干,来买机器,造机器,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来,跳到了历史舞台的中央。纳粹或者武士道的思想,在一个变化中的世界也许真是更有道理。也许我这只是酒后之言,壶里还有酒吗?”
“有的是,”帕格说着,给他倒上酒,“里面还更多。现在我觉得好些了。在这个门廊上真舒服。”
“的确不错,”巴穆·柯比说。
“为什么你不留下来吃饭?”帕格问道,“还有什么事?”
“我不想麻烦你。”
“今天吃肉排、土豆和沙拉。多做两块肉排就行了。我去吩咐一下厨师。”
“好吧,帕格,谢谢。最近我一直一个人吃饭。”
“我一会儿就回来,”维克多·亨利拿起酒壶说。他回来的时候酒壶已经装满,还响着冰块的声音。
“我把晚饭推迟了,”他说,“咱们先好好休息一下。”
“这倒合我的意,”柯比说,“不过从我现在的情绪和你那只酒壶的容量来看,也许还要你领我到餐室去呢。”
“餐室不远,”帕格说,“那里的家具也没什么棱角。”
柯比笑了。“要知道,你那位非常可爱的妻子,对我说的头一件事,就是我喝酒太多。在柏林她请我吃饭的那次,你还记得吗,你当时得坐飞机回来见总统。那时候我情绪不好,一下子就喝了好多酒。她把我拦住了。”
“这太粗暴。一个男人喝多少酒是他自己的事,”帕格说,“更不用说我这位骄傲的美人儿有时候自己也醉醺醺的。”
“我说,帕格,你调的马提尼酒真太棒了。”
“柯比,要知道,你刚才说的,还不就是林白①贩卖过的,什么未来在招手之类的玩意。”
①林白(1902生),美国飞行员,一九二七年驾机单独作不停留飞行横渡大西洋成功。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后,竭力鼓吹美国不参与欧洲战争。
“不过,林白还是个新人的典型,对吧?是独自一人驾着一架单发动机飞机飞过大洋啊!他给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情指出了道路。”
“他不是说谎的人,也不是杀人犯。”
“只有老板们需要这样干,亨利。其余的人,包括科学与机械的天才如林白,以及象我这样的旋转木马在内,只需要服从。显然在德国就是这样。”
“我要告诉你,柯比,”帕格说,一边用手转着酒杯,感到意义深刻,“这样的领导者不希罕。拿破仑就是一个。他也有一条宣传战线,他还没有开枪,就削弱了敌人。是啊,他是把自由、平等、博爱带给全体欧洲人的。好了,这下他把欧洲大陆弄得满目疮痍,血流成河,一连过了十多年,人们才看透了他,把他抓住,放逐到一个岩岛上。”
“你认为希特勒也会这样?”
“我希望这样。”
“这里面有个区别。拿破仑没有机器。假使他有飞机、电话、坦克、卡车、机关枪——所有的工业产品——说不定他也会使欧洲长时期处于专制暴政之下呢,你信不?”
“那可不敢说。我把拿破仑看得很低。你要知道,拿破仑
把大约一百万平方英里最好的土地卖给杰弗逊①——我们
的整个中西部,从路易斯安那州到落基山脉和加拿大边境——卖了一千五百万元。一千五百万!这就是说,象衣阿华州和内布拉斯加州的地产只值四分钱一英亩。还有明尼苏达州的全部铁矿,科罗拉多州的金矿银矿,俄克拉何马州的石油。我看不出来为什么很多人,甚至一个法国人,能把拿破仑看成一个天才。他是个喝血的蠢驴。他只要派他的一个小军团到这里来,保卫这个地区,就是说用两个师来守住路易斯安那地区,而不是在欧洲晃来荡去地屠杀抢劫,同时再送几千个法国人到这个地方来殖民,毫无疑问,法国今天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而不会是现在这样的一个被强奸了的丑老太婆。”
①杰弗逊(1743—1826),美国第三任总统。购买路易斯安那州事件发生在一八○三年四月。
“我以前真没这样想过,”柯比说,对他最后一句话笑起来,“也许是荒谬的。”
“你的铀怎么样了?”维克多·亨利说。
柯比的笑容变成了谨慎。“你就是为了这个让我喝马提尼酒的吗?”
“如果马提尼酒能让你泄漏有关铀的事,柯比,那么先来让它试试作战计划处的一个军官,以后就别再喝马提尼酒。”
“作战计划处得到什么报告没有?”
“没有。对我们说来还是凡尔纳①的小说。”
①凡尔纳(1828—1905),法国作家,专写科学幻想小说。
“不幸得很,比那还不如。”
雨又开始下起来,风在呼啸,雷声隆隆,一阵雨点从门廊的栏杆洒了进来。帕格把向风一边的帆布遮阳放下来系住。这时柯比还在继续说。
“当前最乐观的估计,帕格,是这个炸弹能制成功。如果全力以赴,也许两年,也许五十年。这是未知数。可是我们并没有全力以赴。我们在理论方面努了一把力,如此而已。有些惊人的头脑在工作,其中有一些人是被德国人从欧洲赶出来的,这一点我们真还得感谢德国人。重要的问题是,至今德国人在前头走了多远?我们甚至还没开始。既没有资金又没有计划。制造铀的炸弹要经过几个阶段。我们有一些人害怕德国人已经突破第一阶段,那就是获得了足够的放射性同位素来引起一个可控制的连锁反应。”
“我们在这里谈的是什么性质的武器?”帕格说,“爆炸力有多大?”
“再说一次,答案是个未知数。这力量加在一起也许太大了。就是说,这个炸弹在没有能真正起作用前自己就得分裂。在理论上,一颗炸弹能扫平纽约城,或者甚至象罗得岛那么大一个地区。你在这里对付的是一个很大的未知数。据说它能产生一个裂变过程,都能把地球炸掉。正经人并不把它看得太严重;坦白讲,我知道得不多,还没什么把握。”
“你讲的这个炸弹真是太好了,”维克多·亨利说。
“喂——!”
这所宽敞的房子里响起了罗达·亨利的声音,然后他们听见鞋后跟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咯咯地响。“奇怪!有人在家吗?我挨了淋,象只落汤鸡了!”
“嗨!我在这儿,在外面,”帕格说,“我们有客人。”
“有客人?”
“你好,罗达,”柯比站起来说。
“啊哟,老天爷!”她瞪着眼睛在门口楞住了。她的紫色帽子搭拉了下来,手里还捧着一个湿透的纸包;她的绸子花衣裙湿漉漉地贴在肩膀和胸脯上;她脸上的雨水一闪一闪的,涂过的眼圈也模糊了,苍白的嘴唇上唇膏蹭得一块块的,一绺绺潮湿的头发垂在额角和脖子上。
帕格说:“纽约的事那么快就办完啦,是吗?我请弗莱德·柯比来喝杯酒,因为我们刚好——”
罗达转身走了。她那匆忙的脚步声在屋子里响着,上了楼梯。
“爸爸,真是个好地方!简直是座大厦!”梅德琳从门口进来,淋得象她母亲一样湿。她一边笑,一边甩掉头发上的雨水。
“你好,梅蒂!你也来了?”
“瞧我!老天,我们多倒霉!找不到出租汽车,而且——你好,柯比博士。”
“你们两人要感冒了。”帕格·亨利说。
“如果给我一杯马提尼酒,”梅德琳说,眼睛看着酒壶,“我就能抗得住病毒了。”父亲在给她倒酒的时候,她解释说,因为休·克里弗兰明天早晨到国防部有事,所以罗达决定跟他们一起回华盛顿来了。这女孩子老练地很快喝着酒。
“你的行李呢?”帕格说,“去换上干衣服。”
“我把东西留在维拉德旅馆了,爸爸。”
“怎么?为什么?这里有那么大一所屋子归你用。”
“是的,我到这里来看看,然后回旅馆去换衣服。”
“但是为什么你非得住旅馆?”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