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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空军中尉基伦和空军中士约翰生。我们称呼他泰尼中士。”
他把维克多·亨利领进一个小房间,两位驾驶员正在研究柏林地图。并在图上作记号。空军中尉紧锁双眉,蓄着银行副经理那种整齐的短髭,正在使用放大镜。空军中士泰尼·约翰生把穿着皮靴的一双脚搭在书桌上,手里拿着地图细看。“您好!上将,跑警报跑得我简直累极了。”彼得把维克多·亨利介绍给他时,他说。“累得要命了。”他身材魁梧,面色红润,嘴唇很厚。
“把它收拾起来吧,泰尼。”第一驾驶员说。
“累垮啦。我们整整流了九个小时的汗水。其他中队的那些家伙都只有一个短程任务,飞到英吉利海峡追击进犯舰队。他们还能赶回来喝茶,天知道。我到过柏林上空,不过我不喜欢它。”
“你总在吹嘘你到过柏林,”中尉说着,往地图上划线。
“那是我一辈子最倒霉的时候,”中士说着,斜睨了维克多·亨利一眼。“碰上最密集的高射炮火。众多的探照灯把黑夜照得通明。”他打着哈欠站起身米。”累垮啦。真垮啦,老兄,累垮啦。您可是个勇敢的人,将军。”他走了出去。
“泰尼是一位优秀的驾驶员。”第一驾驶员用上司的口气说,一面把地图折起来放到一只帆布盒子里。他的话很多。
楼道里一盏光秃秃的灯泡下面,“弗兰迪号”轰炸机的六个人员聚在一起看布告栏上的通知,一面等候空军中尉基伦的最后指示。要不是他们穿着象戏装一样的飞行装和救生衣,他们简直象随便在伦敦街头的六个年轻人。无线电报务员又瘦又小,一副可怜相。尾翼炮手是个气色很好的年轻人,几乎还是个孩子。帕格觉得他简直象是第一次试航。满脸粉刺的前座炮手,正用大嘴粗里粗气地嚼着口香糖。只是他们紧张、提心吊胆、敢于冒险,又带着高兴的表情,显得很特别。
炎热的夏夜,繁星闪烁:织女星、天鹅星、牵牛星、大角星这些古代航行时的助手,很可靠地在远方闪烁。那位一级驾驶员登上飞机。机组人员在附近草地上走来走去。
“‘弗兰迪号’轰炸机,”空军中士说着,在机身上重重拍一下。“立过许多汗马功劳,将军。”
帕格这才发现威灵顿轰炸机套着一层纤维织品,拍打它的声音就象拍打在布料上一样。他习惯于自己海军里的金属制飞机。他从来没有想到英国能用纺织品制造飞机用来攻击轰炸机。他不是飞机师,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知识。维克多·亨利其实还来得及逃避这次飞行,但他感到不能不登上这架纺织品飞机,飞往柏林上空,就象杀人犯不能不上绞架一样。在这花香袭人的静夜,到处回荡着凄惋的鸟啼声。
“听见过夜莺歌唱吗?”泰尼·约翰生问。
“没有,从来没有。”
“将军,您现在听到的就是。”
远处地面上,一架又一架的飞机咳咳呛呛地开始吼叫,在黑暗中喷射出火焰。一辆卡车慢慢向“弗兰迪号”开来。机工拉着电线插在机身里。马达发动了,喷出烟和火。这时其他飞机在灯光黯淡的跑道上滑行,机声雷鸣,飞机腾空而起,
飞上蓝色月光下薄雾朦胧的夜空。不久就只剩下“弗兰迪号”了,机组人员仍然躺在草地上。旋转着的马达发出樱桃色的红光。顷刻之间,引擎突然停止了。帕格又听到夜莺的歌声。
“咦,怎么回事?”泰尼说。“别不是因为引擎帮忙出了好毛病,取消了命令吧?”
机工们快步走过来,围着一个引擎忙碌起来。他们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工具在露天里象奏乐一般叮当作响。其他飞机起飞二十分钟之后,“弗兰迪号”开动了,飞越过北海。
飞机轰轰隆隆地穿过寒冷的夜空,帕格坐在黑呼呼的、摇摇晃晃的机舱里,好象过了半个小时,但是他看了看表,发现才过了七分钟。机组人员都不说话。飞机的通话机不断作响。他的头盔,不象衣服那样显得太紧,箍得他耳朵发痛。但当飞机一旦离海岸继续飞行时,机组人员和领航员全不作声了。维克多·亨利的衣服太厚,流下的汗水干了,变得冰凉,使他冷得发抖。他坐在机舱里,表又爬行了二十分钟。空军中尉朝他打了个手势,叫他透过树脂玻璃上的水汽朝外看,领航员正从这里观察星象,然后又让他俯卧在机首气窗那里投弹手的位置上。帕格照他的吩咐做了,但他除了黑色的海水、一轮明月和宝石般的星辰之外,什么也没有看见。
“领航员,不要开灯!”空军中尉嗄声喊道。
可以折叠的小木板上放着图纸,那个给帕格送来手纸的空军中士正在图纸上做记号,同时竭力用手指遮住一个琥珀色手电筒放出的黯淡光亮。帕格蹲在他旁边,注视着他在天象图、星象图、两脚规、尺子和闪光灯面前紧张地工作。帕格心想,航行上到底有什么难题要他解决呢?年轻人朝他咧嘴一笑。帕格从他手里接过手电,把灯光遮住,使灯光仅仅照到图纸上。彼得打了个手势,向他表示感谢,于是帕格就蹲在那两个驾驶员背后,直到领航员完成他的工作。这位美国人以为英国远距离轰炸机一定和客机一样大,驾驶室一定有伸开手臂的余地。实际上,两名驾驶员、前座炮手、领航员和无线电报务员,五个人紧挨着挤在一起。帕格只能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前面气窗跟前的炮手。另外只有电话号码盘上微弱的闪光隐隐约约显出其他人的面孔。
帕格紧紧抱着降落伞,抓着电线牵索,弯腰屈膝,跌跌绊绊地穿过黑暗的机身,来到机尾气窗旁边炮手的座位上。青年炮手没戴帽子,乱蓬蓬的头发披到脸上,朝他竖起大拇指,从深表同情地微微一笑。帕格觉得这地方太寂寞、颠簸而寒冷。轰炸机尾颠簸得厉害。他拚命叫喊,想压过呼啸的风声和马达的轰鸣。最后也只好打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年轻人点了点头,得意地开动动力炮塔给他看。帕格在飞机里摸索,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垫着降落伞坐下,抱着自己的双膝。他没事可干。身上越来越冷。他从口粮袋里拿出点东西吃,塞到嘴里才知道是巧克力。他打起盹来。
耳边断续的声音把帕格吵醒了。他的鼻子麻木了,两颊好象冻伤了似的,他冷得发抖。黑暗中一只手拉着他往前走。他跟着这个模糊的人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尾翼座舱的亮光走去。突然之间,机舱里亮如白昼。飞机倾斜俯冲,帕格·亨利跌了一跤,额头撞到一只铁盒子上,擦破了皮流出血来。他用手和膝盖支撑着身子,看见亮光消失了。接着闪了一下又消失了,好象在拍快照。当他往前爬行的时候,机身左右摇摆起来,令人头晕目眩。
泰尼·约翰生紧紧抓住操纵杆,回过头来。帕格看见他的嘴在话筒前说话:“喂,将军,好吗?”他的声音在机内通话机里响着。“刚刚飞过海上探照灯区。”
“很好,”亨利回答。
戴头盔的空军中尉回过头来朝亨利投了紧张而严肃的一瞥,然后又注视着前方的黑夜。泰尼用戴着手套的手指了指贴有氧气标签的装置,说:“插上去,过来看一看。”
帕格吸进散发着橡皮气味的新鲜空气,爬进投弹手的座位。
他看到的不再是闪闪发光的海水,而是月光照耀下灰色的大地。探照灯光在他们背后摆动。飞机正下方,一盏盏小小的黄灯在闪烁。灯光上面有红色和桔黄色的火球缓缓地往上浮动,越往上速度越快,火球也变得越大。有几只爆炸了,发出红光和火星。有几只从飞机前面和机身两旁飞过,带着模糊的彩色闪光往上疾驰。泰尼的声音说:“上一次岸上的高射炮火要猛烈得多。”
话音刚落,一种紫白色的东西光耀刺眼,在维克多·亨利面前爆炸开来。他马上觉得眼前又是一片漆黑,然后看见绿色的圈圈乱舞。帕格·亨利即刻扑倒。脸贴在冰冷的树脂玻璃上,吸着氧气管,他昏了过去,两眼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的手被一只手紧紧握住。领航员彼得急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这是镁光弹。离得很近,将军。您觉得怎么样?”
“我看不见东西了。”
“等一会儿就好了。坐起来吧,先生。”
飞机继续往前飞行。他的两眼好久一直看不见东西,后来看见绿圈圈在耀眼的红雾里跳动。电话号码盘上的闪光所照见的人脸,月光映出的炮手,象电影里的一个镜头似的渐渐显露出来。视力恢复以前,维克多·亨利一直很痛苦,担心视力能否恢复。这次航行中,他终于第一次看到云块在月光下翻滚。领航员说:“应该看到探照灯光和高射炮火了。”
“什么也没有,”空军中尉基伦说。“一片黑夜。”
“柏林就在前方三十英里,先生。”
“有些不对。也许又是你的风向出了问题。”
“探向器的方位检查过了,先生。”
“真该死,彼得,那样做并不能让柏林在前面出现。”驾驶员的声音有些烦躁,但并不着急。“地平线那边清楚地呈现一片茂密的森林。没有轮廓,一片漆黑。”
泰尼·约翰生挖苦地说,上次轰炸时,几乎半数以上的飞机根本找不到柏林,轰炸机司令部颁发的正式航行守则一条也不顶用。他还说他实在受够了。
尾翼炮手尖着嗓子报告说,飞机的右后方远处发现探照灯。几乎同时,驾驶员们看见了,同时还指给维克多·亨利看,前面地平线上有一堆烈火熊熊燃烧,黄色的火焰在月光照耀下的旷野里晃动。通过机内通话机匆匆交换意见以后,空军中尉基伦掉转机头,向探照灯的方向飞去。至于那一堆火,他认为那是因为另一架轰炸机飞过了头,投弹错误而引起的。
“那就是柏林,”不久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着一团团火光说。
“各式各样烟火都放出来了。干的好,雷诺德。后面怎么样?”
尾翼炮手用非常紧张的尖嗓子回答道:“呃,我很好,先生。防御炮火挺猛烈,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