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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无情”,这怪不得它们,它们的脑里没有情感中枢。
人类制造的童话,就是在充分利用情感中枢的功能,小孩子听了童话觉得很“真实”,大人听到了也眼睛湿湿的。童话里的小红帽儿呢?由于情感中枢的本能趋使,结果让大灰狼吃了自己的奶奶,又全靠比情感中枢多了一点聪和明,免于自己被吃。
常说的“亲兄弟明算账”,无非是怕自己落到童话的境界。话说回来,情感中枢对人类很重要,因为它使“亲情”“友情”乃至“爱情”成为可能,不过说到现在,爱情还只是“硬体”的可能罢了。
在这个边缘系统最前端的脑隔区,是“快感中枢”。经典的性高潮,是生殖器神经末梢将所受的刺激,经由脊髓传到脑隔区,积累到一个程度,脑隔区的神经细胞就开始放电,于是人才会有性高潮体验。不过,脑神经生理学家用微电流刺激脑隔区,或者将剂量精确的乙醯胆硷直接输入到脑隔区,脑隔区的神经细胞也能放电,同样能使人产生性高潮体验。这证明了性高潮是脑的事,可以与我们的生殖器神经末梢无关。
我相信不少人听说原来如此,会觉得真是煞风景,白忙了。当初这个脑神经生理关系发现之后,确实有人担心人类会成为电极的xìng奴隶,你我不过是些男女电池,现在看来还不至于,不过毒品对脑隔区也会产生同样的影响,倒是我们要注意的。
临床报告说,有些脊髓受伤的男性,yīn茎仍然可以勃起乃至shè精,却没有性高潮体验;另一种则是生殖器麻木不仁,却能由刺激第二性感区,甚至手臂胸腹而产生性高潮体验。我以前在北京朝阳门内有个忘年交,一个当年宫里的粗使太监告诉过我,“咱们也能有那么回事儿”,我知道他没吹牛,因为太监制度只严格在下身,断绝精子的产生与输出,同时也断绝男性激素的产生,但是,上面的脑隔区的“快感中枢”却还在,也算百密一疏吧。
不过,边缘系统中,还有一个“痛苦中枢”,难为它恰好与“快感中枢”为邻,于是不管快感中枢还是痛苦中枢放电,常常“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使另一个中枢受到影响。所以俗说的”打是疼,骂是爱”,或者文说的性虐狂或受虐狂(俗称“贱”),即来源于两个中枢的邻里关系。
“喜极而泣”,“乐极生悲”,“极”,就是一个中枢神经细胞放电过量,影响到另一个中枢的神经产生反应。女性常会在性高潮之中或之后哭泣,雄猿猴在愤怒的时候,yīn茎会勃起,这是两个中枢共同反应,而不是哲学上说的“物极必反”。我认识的一个小提琴高手,凡拉忧郁的曲子,裤档里就会硬起来,为此他很困扰,我劝他不妨在节目单里印上痛苦中枢与快感中枢的脑神经生理结构常识。
我初次见马友友演奏大提琴时的面部表情,很被他毫无顾忌的类似性行为时的面部表情分神。演奏家,尤其在演奏浪漫派音乐时,都控制不了他们自己的面部表情。
能直接作用于边缘系统也就是情感中枢的艺术是音乐。音乐由音程、旋律、和声、调性、节奏直接造成“频律”(不是旋律),假如这个频律引起痛苦中枢或快感中枢的强烈共振(不是共鸣)而导致放电,人就被“感动”,悲伤,兴奋,沮丧,快活。同时,脑中的很多记忆区被激活,于是我们常常听到或看到这样的倾诉,“它使我想起了什么什么……”每个人的经验记忆有不同,于是这个“频律”,也就是“作品”,就被赋予多种意义了,名噪一时的“阅读理论”,过于将“文本”自我独立,所以对音乐文本的解释一直施展不利,因为音乐是造成频律直接影响中枢神经的反应,理性“来不及”掺人。
有一种使母牛多产奶的方法是放音乐给它听,道理和人的生理反应机制差不多,幸亏牛不会成为音响发烧友,否则养牛也真是会破产的。
景象和视觉艺术则是通过视神经刺激情感中枢,听觉和视觉联合起来同时刺激情感中枢的时候,我们难免会呼天抢地。不过刺激久了也会麻木,仰拍青松,号角嘹亮,落日余辉,琴音抖颤,成了令人厌烦的文艺腔,只好点烟沏茶上厕所。
音乐可以不经由性器而产生中枢神经放电导致快感,因为不经由性器,所以道德判断为“高尚”,所以我们可以一遍一遍地听而无“耳淫”的压力,所以我们说我们得到“净化”。孔子说听韶乐后不知肉味,你看,连“进食中枢”都被抑制了,非常净化,不过孔子说的是实话。
说起来,艺术无非是千方百计产生一种频律,在展示过程中加强这个频律,听者、读者用感官得到这个频律,而使自己的情感中枢放电。我们都知道军队通过桥梁时不可以齐步走,因为所产生的谐振会逐渐增强,以至桥梁垮掉。巴赫的音乐就有军队齐步走过桥梁的潜在危险。审美,美学,其实可以解释得很朴素或直接,再或者说,解释得很煞风景。
常说的“人之异于禽兽几何”,笑话讲成“人是因为会解几何题,才与畜生不一样”。不过分子生物学告诉我们,人与狒狒的DNA百分之九十五点四是相同的,与最近的亲戚矮黑猩猩、黑猩猩、大猩猩的DNA百分之九十九是相同的,也就是说,“人之异于禽兽不过百分之一”,很具体,很险,很庆幸,是吧?
不过在脑的构成里,人是因为新哺乳类脑中的前额叶区而异于禽兽的。这个前额叶区,主司压抑。前额叶区如果被破坏,人会丧失自制力,变得无计划性,时不时就将爬虫类脑的本能直接表达出来,令前额叶区没有被破坏的人很尴尬,前者则毫不在意。
说到现在,我们可以知道,爬虫类脑,相当于精神分析里所说的“原我”和“原型”或“潜意识”和“集体潜意识”;新哺乳类脑里的前额叶区,相当于“超我”;“自我”在哪里?不知道。美国国家精神卫生署(不是精神文明署,因为缩写为NIMH)脑进化与行为研究室的主任麦克连说,“躺在精神科沙发上的,除了病人,还有一匹马,一条鳄鱼”,这比弗洛伊德的说法具体明确有用得多了。
压抑是文明的产物。不过这么说也不全对,因为比如狼的压抑攻击的机制非常强,它们的遗传基因中如果没有压抑机制的组合,狼这个物种早就自己把自己消灭了。这正说明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能够逐步在前额叶区这个“硬件”里创造“压抑软件”的指令,控制爬虫类脑,从蒙昧,野蛮以至现在,人类将这个“逐步”划分为不同阶段的文明,文明当然还包括人类创造的其它。不同地区、民族的“压抑软件”的程序及其它的不同,是为“文化”。
古希腊文化里,非理性的戴奥尼索斯也就是酒神精神,主司本能放纵,理性的阿波罗也就是太阳神精神,主司抑制,两者形成平衡。中国的孔子说“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者”,一针见血,挑明了本能与压抑本能的关系。
不幸文化不能由生物遗传延续,只能通过学习。孔子说“学而优则仕”,学什么?学礼和技能,也就是当时的权力者维持当时的社会结构的“软件”,学好了,压抑好了,就可以“联机”了,“则仕”。学不好,只有”当机”。一直到现在,全世界教育的本质还是这样,毕业证书是给社会组织看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脸上或深或浅都是盖着“高等压抑合格”或“高等伪装成功”的印痕,换取高等的社会待遇。
前面说过的快感中枢与痛苦中枢的邻里关系,还会产生“享受痛苦”的现象。古老文化地区的诗歌,小说,戏剧,电影,常常以悲剧结尾,以苦为美。我去台北随朋友到KTV,里面的歌几乎首首悲音,闽南语我不懂,看屏幕上打出的字幕,总是离愁别绪,爱而不得,爱之苦痛等等,但这确实是娱乐,消费不低的娱乐。
一般所谓的“深刻”、“悲壮”、“深沉”等等,从脑神经的结构来看,是由痛苦中枢放电而影响到快感中枢,于是由苦感与快感共同完成满足感。如果痛苦不能导致快感,就只有“悲惨”而无“悲壮”。这就像巧克力,又苦又甜,它产生的满足感强过单纯的糖,可是我们并不认为巧克力比糖“深刻”。
所以若说“‘深刻’‘悲壮’里有快感”,我相信不少人一定会有被亵渎的感觉。这说明文化软件里的不少指令是生理影响心理,心理影响文化,文化的软件形成之后,通过学习再返回来影响心理,可是却很难再进一步明白这一切源于生理。文化形成之后,是集体的形态,有种“公理”也就是不需证明的样子,于是文化也是暴力,它会镇压质疑者。
“沉雄”、“冷峻”、“壮阔”、“亢激”、“颤栗”、“苍凉”,你读懂这些词并能陶醉其中时,若还能意识到情感上的优越,那你开始对快感有“深刻”的感觉了,可是,虚伪也会由此产生,矫情的例子比比皆是,历历在目。
中国文化里的“享受痛苦”,一直有很高的地位,单纯的快乐总是被警惕的。“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天将降大任于斯”,虽然苦痛但心感优越,警惕“玩物丧志”,责备“浑身投有二两重”。我们可以看出一个很清晰的压抑的文化软件程序,它甚至可以达到非常精致的平衡,物我两忘,但它也可以将一个活泼的孩子搞得少年老成。
不过前额叶区是我们居然得以有社会组织生活的脑基础。我们可要小心照顾它,过与不足,都伤害到人类本身。人类如果有进步,前额叶区的“压抑软件”的转换要很谨慎,这个谨慎,可以叫做“改良”。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一次软件设计,它输入前额叶区的是“千条万绪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文质彬彬”。将新哺乳类脑的情感中枢功能划限于“阶级感情”,释放爬虫类脑,“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