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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子-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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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又怎么啦?”

“我是说.她能放你走吗?”

“我又不是她雇的。”

阿尔卡季不由暗中寻思起来。巴扎罗夫翻过身去面墙睡了。

两人默不作声,这样过了五分钟。

“叶夫根尼,”阿尔卡季突然叫唤。

“什么事?”

“赶明儿和你一起走。”

巴扎罗夫没回答。

“我回我的家,”阿尔卡季说,“咱俩到霍霍尔新村分手,在那里你可以向费多特雇马车。我本来希望认识一下你的双亲,但怕这样做会给他们带来不便。你不是还要来我家吗?”

“我的东西还留在你家呢,”巴扎罗夫回答,但没有转过身。

“他为什么不问我也走的原因呢?而且同样走得这么突然?”阿尔卡季在暗中想。“真的,为什么他走我也要走?”他对自己提的问题找不出满意的回答。想起就要告别这块他喜欢的地方,心里分外沉重,分外难舍,然而,如果他一人留下来,又显得不伦不类。“他们之间一定出什么事了,”他猜想。“他走,我又何必在人前碍眼,惹她讨厌?啊,我最后的希望化作泡影了。”他不由回想起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的脸容,通过这位美丽寡妇的脸容,一张张其他人的脸也随之慢慢地显现出来。

“可惜也见不上卡捷琳娜了!”阿尔卡季捂着枕巾悄声儿说,一颗颗眼泪滴落下来……蓦地他仰头把头发往后一甩,大声说道:

“西特尼科夫这家伙干吗像着魔了似的往这儿闯?”

巴扎罗夫先是在床上动了动,后来说了下面的话:

“老弟,我看你还是太傻。西特尼科夫一类的人对我们有用处,你要懂得,我需要类似他那样的傻瓜蛋。说到底,神灵管不上烧瓦罐的事,另要有人侍候!……”

“哦!……”阿尔卡季这才悟出了巴扎罗夫讳莫如深的傲慢。“那么说来,你我是神灵了?或者你是神灵,我是傻瓜蛋?”

“对了,”巴扎罗夫沉着脸说,“你还傻。”

第二天,当阿尔卡季告诉奥金左娃说他打算和巴扎罗夫一起走时,她并不显得特别奇怪,她像累着了、心不在焉一般。卡捷琳娜不言语,只仔细而认真地看了看他。老公爵小姐暗暗在她披巾下划十字。当然,这没有逃过阿尔卡季的眼睛。只西特尼科夫一人哭笑不得,他换下了窝窝囊囊的斯拉夫式服装,一身新地下得楼来(他随身带来了无数的衣服,曾使得昨儿派去侍候他的仆人惊讶不止),伙伴们却要抛下他走了!他像林中空地上被追逐的兔子那样着急地打转,忽然他惶恐着大声宣布他也走。奥金左娃没有挽留他。

“我的马车行驶起来特别平稳,”这位不幸的年轻人对阿尔卡季说,“让我把您送回家去,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可以坐您的四轮篷车,这么办,大家都方便。”

“对不起,咱俩不同路,您离我家远着哩。”

“不要紧,不要紧,我有的是时间,而且那边我有事要办。”

“专卖的事吗?”阿尔卡季问,声音里明显带有蔑视。

然而西特尼科夫的处境如此地狼狈,以至一反平常,挤不出个笑来。

“请您放心,坐我的马车非常平稳舒服,”他说,“而且这样安排,可以各得其所。”

“别让麦歇西特尼科夫失望吧,”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在一旁劝说。

阿尔卡季看了她一眼,故意垂下头。

早饭后客人们准备上路。奥金左娃跟巴扎罗夫告别的时候向他伸出手去并且问:

“我们还将见面,不是吗?”

“听您吩咐,”巴扎罗夫答道。

“这么说,我们一定再次见面。”

阿尔卡季第一个走出门外,坐上西特尼科夫的马车。管家恭敬地扶他坐好,可是他真想给他个耳光并大哭一场。巴扎罗夫也在四轮篷车里坐稳了。不久到了霍霍尔新村。阿尔卡季在等待店掌柜费多特套马那会儿走到四轮篷车跟前,带着平素的微笑对巴扎罗夫说:

“叶夫根尼,带我一起走,我想去你家作客。”

“上来坐吧,”巴扎罗夫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正在马车旁高兴地打着口哨踱方步的西特尼科夫听见这话惊得合不上嘴巴。但阿尔卡季镇定地从他马车上取下行李,坐到巴扎罗夫身旁,朝他原来的同伴恭敬地点了点头,嚷道:“启程吧!”四轮篷车没一会儿工夫便已走远……西特尼科夫羞得脸孔脖子一起通红,他瞅了瞅他的马车夫,但见车夫站在拉边套的马后顾自玩弄手里的鞭子。于是他,西特尼科夫,跳上马车,冲着两个路过的庄稼汉大嚷一声:“戴上你们的帽子,笨蛋!”一溜烟往省城而去。到城里已经很晚。第二天他在库克申娜那儿针对两个“狂妄和放肆的坏蛋”狠狠渲泄了一通。

阿尔卡季在巴扎罗夫身旁坐下后紧紧握了握朋友的手,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对方似乎理解他的握手原因并尊重这份沉默。巴扎罗夫一宿未眠,没抽烟,几天来差不多没吃东西,从一旁看去,他那帽子底下的脸显得那么阴沉、枯瘦。

“喂,老弟,”他终于开口了,“给我支烟抽……帮我瞧瞧,我的舌苔大概发黄吧?”

“黄的,”阿尔卡季答。

“是啊……连抽烟也觉得没味儿,像是机器散了架。”

“最近一段时间你瘦了许多,”阿尔卡季说。

“不要紧,会恢复的。只一件事叫我烦心:我母亲心肠太好了,如果你一天不吃十顿,顿顿吃得肚子圆圆的,她就要犯愁。不过我父亲倒不错,经过风雨见过世面。不,不应该抽烟,”他把烟卷扔进了路边的土尘里。

“到你田庄有二十五俄里吧?”阿尔卡季问。

“二十五。你可以问问那个无事不晓的大博士。”

他指了指坐在车台上的庄稼人,费多特的雇工。

那位万事通的大博士回答说“谁知道……这路又没量过”,接着低声骂一匹套轭的马“用头尥蹶子”,“装疯卖傻”,也就是说马摇头晃脑。

“是啊,是啊”巴扎罗夫说道,“我年轻的朋友,这是一次很好的教训,鬼知道扯那些废话干吗!每个人的手里只抓着一根稻草,他下面随时张着无底深渊,可他偏偏拿些无聊之事伤神。”

“你这是指什么说的?”阿尔卡季问。

“无所指。说白了吧,你我两人的行为实在愚蠢,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我在医院发现,谁对自己的病深恶痛绝,谁就能战胜病魔。”

“我不很明白你的意思,”阿尔卡季说,“你并没有什么值得要抱怨的。”

“如果你真不明白,就允许我禀报吧。据我看来,宁可在马路上敲石子儿,也绝不能让女人碰你的手指尖。与女性打交道全是……”巴扎罗夫差点儿就要说出他最喜欢的“浪漫主义”来,但及时改口为“瞎胡闹。”“你现在可能不信,可是我还要对你说,你我掉进女性世界,觉得倒还不太赖,但若抛开它,就像大热天洗了个冷水浴那样痛快。男人不应该受婆婆妈妈的事纠缠,应该像西班牙俗语说的那样,男人要狠!就说你,”他转头对驾车台上的庄稼人说,“喂,聪明人,你老婆大概总是有的吧?”

庄稼人转过他那扁平的木脸:

“老婆?有。怎能没有老婆。”

“你揍她吗?”

“揍老婆?那得看情况,不是无缘无故才揍的。”

“好呀。那么,她揍你吗?”

庄稼汉一拉马缰。

“瞧这话,老爷,您真爱开玩笑……”看来,他像是动气了。

“听到了吧,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可你我两人挨了揍……受过教育的人得着这么个好处。”

阿尔卡季勉强笑了笑。巴扎罗夫别过头去,一路再没张口。

在阿尔卡季看来,二十五俄里比之五十俄里还要长。不过,在一个平坡上终于出现了巴扎罗夫双亲所在的小村庄,村旁,在幼嫩的白桦林中,露出了茅草结顶的宅院。进了村,见到第一个农舍附近两个戴了帽子的农夫正在对骂。一个说:“你是口猪,还不如小猪崽。”另一个反唇相讥:“你老婆是个恶巫。”

“据那一无拘束的谈吐和戏谑看来,可以判断我父亲的农民并不太受压制,”巴扎罗夫对阿尔卡季说,“看吧,他自己从屋里跑到台阶上来了。哎哟,头发都花白了,这可怜的人!”

第20节

巴扎罗夫从马车里探出身,阿尔卡季也跟在他同伴身后探头张望,见一个瘦长老人叉开双腿,敞着身上的旧军服,站在宅子门前的台阶上,蓬松着头发,长了个细小的鹰鼻子,吸着长长的旱烟管,眼睛因为日照眯了起来。

马车停下了。

“终于到啦!”巴扎罗夫的父亲说的时候依旧吸他的旱烟管,虽则烟袋儿在他手指间跳动。“下车吧,下车吧,让咱们来个见面礼。”

他拥抱了儿子……“啊,我亲爱的叶夫根尼,叶夫根尼,”传来了颤抖的女人声音。门大开了,门洞下出现了个滚圆的矮妇人会主义改造和社会主义建设,继承和捍卫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戴着顶白色的压发帽,穿一件短短的花上衣。她哎哟一声,身子不稳,若不是巴扎罗夫及时扶住,差点儿栽倒地上。她那胖胖的双手立时抱住他的脖子,将头埋进他胸口,不响,不动,但听得见她断断续续的抽泣。

老巴扎罗夫喘着粗气,眼睛眯得更细了。

“得啦,得啦,阿琳娜,放开吧,”他说,同时跟静静地站在马车旁的阿尔卡季对视了一眼。车台上的庄稼人这时故意背过脸。“这完全不必要!快放开吧。”

“唉,瓦西里·伊凡内奇,”老太婆叹道,“有多少日子没见上宝贝儿子,我的叶夫根尼了……”说罢并不松手辑和语言哲学。主张以现代符号逻辑作为哲学分析的工具批,只是从巴扎罗夫胸口挪开皱巴巴的泪脸,用幸福的、可笑的眼睛打量了儿子一阵子,重又把脸贴到他胸口。

“是呀,感情的流露嘛,”瓦西里·伊凡内奇嘟噜道。“不过,还是进屋的好,还有和叶夫根尼一块儿来的客人哩。请原谅,”他挪前步,对阿尔卡季说,“您当然能理解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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